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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康山和周又梅的婚姻起源于一副工筆畫。
瑰寶級别,兩人在拍賣場逗急了眼。最後沈康山高價拍得,轉贈給周又梅。算是商界和藝術家一段佳話,德藝雙馨,恩愛良人。
直到周又梅擅自決定打掉了第一個孩子。
那年她才二十歲,從小活在父親的藝術熏陶下,灑脫,拒絕任何束縛,哪怕是婚姻也不行。
而沈康山已經而立之年,周又梅愛他的不羁,以為與之相相配的是自由的靈魂。
後來才知道那并不是沈康山期待的婚姻全貌。
他一直以為孩子是自然小産,直到沈堪眠出生,他才得知當年打掉的孩子是一對龍鳳胎。
他瘋了,恨透了搞藝術所謂的自由意志追求。
把所有的怨念投射在沈堪眠身上,他要用最嚴格的要求去管教這個孩子,讓他脫離母親,按照他的要求生活,以懲罰周又梅當年的自私決斷。
而周又梅也在沈康山日複一日的痛苦中窺見自己曾經的沖動,愧疚和矛盾成為她心中難以解開的劫。
沈堪眠自幼叛逆,沈康山越管,他越要逃。
哪怕現在父親同意離婚的條件是——讓他娶吳茵茵。
他靠在露台上聽蘇有夢唱歌,心底有一塊皺褶被她反複抹平。
過去的這些天,蘇有夢被他的睡眠障礙折騰不輕。
以前貼床就睡的人,每每都要等他入睡,才敢阖眼。
他們一個等,一個裝。
第二天看見她眼底的青色,他心要碎了。
春天過半,蘇有夢第一個商業插畫案順利結束。
甯野在工作室開了個小型慶功宴,席間大家小酌幾杯,同事敬她酒都被擋下。
她沒醉,甯野的酒量不清楚,但是他幫忙擋到第四五杯的時候,蘇有夢選擇自己仰頭喝了。
這一喝,拒絕的意味太明顯,甯野又好像清醒了些。兩人站在工作室門口吹風,春天的風總是帶着刺撓,有人覺得不适,有人為之瘋狂。
“真不考慮新案子?”甯野今天問了她三次。
化妝品這一戰打得漂亮,景的名聲起來。
雅悅集團在國内首批頂奢酒店即将落地,正在尋找官方合作夥伴,為酒店全線設計大型商業插畫、實體雕塑、服務衍生品。
景也收到邀請,這是個全新起點,蘇有夢拒絕,“替你高興,我就撤了,想空出時間做自己的事。”
“比如呢?”甯野問她。
他其實知道蘇有夢這次參與是為了還當年引薦的情分,酒後的人更真實一點,他心裡有個聲音在自嘲,你之所以找她,提前把她的作品給客戶看,難道不是想利用她這點嗎。
甯野忽然覺得自己對她沒那麼光明磊落。
也沒那麼想順其自然。
蘇有夢很坦然,回:“畫繪本啊,睡覺,吃好吃的都行,都是我想做的事。”
她并不因為不思上進而羞愧,她從不敷衍工作和熱愛,也從不苛待自己。
錢嘛,沒有盡頭,工作嘛,永遠也都可以做得更好一些。
她所求更多是快樂,每活一天,她都要快樂。
甯野有點羨慕她,好像所有沒心沒肺都在她身上可愛得淋漓盡緻,那是他曾經渴望過的世界,做一個自在的藝術家,而不是被物欲身份家世打敗。
他難得放低姿态,“那我還是一個俗人。”
蘇有夢趕緊搖頭,言語誠懇:“你是優秀的人,俗人不是貶義詞。”
甯野猶記得她曾經因為素描畫不好彷徨失落,那時候他鼓勵她,時過境遷,兩人位置互換。
“蘇有夢,鼓勵真的有用。”甯野說。
“對吧!”她想起什麼,轉身回去拿可樂,塞一罐給時景,“可樂也有用。”
他會心一笑,在甯山助教幾年,重複的話他對太多學生說過,但是對她,是過了心的。他又冒出點念頭,想再貪心一點。
他手中可樂和蘇有夢那罐輕碰,不經意問她:“不參與工作,我的生活你考慮加入嗎?”
蘇有夢稍頓幾秒,回應他的可樂罐,氣泡随着晃動溢出一些。
“希望你的生活和工作都會越來越好。”
他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她在說,我真心祝你得償所願,可是很抱歉,我們不合适。
她真的長大了,進退有度,維護他的體面。
他笑着仰頭喝完最後半罐,說:“好。”
閘門打開,蘇有夢走出地鐵站,慢悠悠晃回家,感覺前所未有的輕松。
手機裡輔導員發了好幾條消息,祝賀她的插畫獲得業内好評,連同學院跟着沾光,說這學期的獎學金也到位了,記得查收。
她打開銀行賬戶,裡面的金額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富有。
剛要收起手機,未知号碼短信突然叮叮作響。
她點開,指尖顫抖,猛然擡頭,在不遠處看見張俊宇沖他笑。
“夢夢,好久不見了。”
“什麼事?”
她知道張俊宇的出現不是偶然,房子賣了,姑媽已經短信電話轟炸過她一輪。
“我爸身體不好,又住院了。”他也不客氣,上來就要錢。
“我爸媽給的生活費你們從沒轉交過,你家的錢早就還清了,和你沒什麼好說的。”
“那不是情況特殊嘛,這麼多年還錢也要利息,我媽說了,再拿五十萬,我們互不幹涉。”
蘇有夢輕笑,“你當我是銀行?五十萬?憑什麼。”
張俊宇掏出手機,翻了翻相冊裡沈堪眠和她生活的照片。
多是樓下和學校附近的偷拍。
“憑他是沈堪眠,你沒錢不要緊,他有。支付界面純黑的大畫家,五十萬,一天能不能掙得到啊?”
“土匪嗎?上街随便搶?見誰有錢就開口要錢?”
張俊宇不怕,“那不是,主要是他這幾年都養着你,傳出去不好聽。”
蘇有夢心裡拎了一下,沒理他。
藝術學院後門保安亭亮着燈,她邁開步子大步往前走。
張俊宇作勢要拉她。
她按下緊急通話,沈堪眠的聲音從揚聲器響起。
“招招,到哪兒了。”
“家門口。”
“好,我在樓下。”
張俊宇沒再跟上,街口拐個彎掉頭就走。
蘇有夢一口氣往家跑,撞進沈堪眠懷裡。
他扶穩她,快步追到小區門外,空蕩蕩。
“你表哥來了?”他眉頭緊皺,他挂了電話就覺得不對,蘇有夢的聲音明顯故意放大,帶着顫。
“嗯,剛在路上遇見了。沒事兒,說了幾句話他就走了。”
沈堪眠将信将疑,上樓怎麼想都覺得不安全,到門外看了眼公寓排線,下單樓道監控外加門鈴監控。
“回去住吧,這邊安保不行。”
沈堪眠站在門口一個多小時,保安大爺都沒從旁邊棋牌室出來。
蘇有夢想到那些照片,沒猶豫,“好,去收拾東西。”
洗完澡站在鏡子面前,她把那些照片全删了才出去。
沈堪眠一身白色亞麻襯衫半躺沙發,柔軟的要和月光融合在一起。
蘇有夢躺在他腿上,他把手插在發間慢慢揉。
“今天怎麼沒喊我去接。”他問。
他又改簽機票,提前兩天回來,蘇有夢知道勸不住他。
連續來回跑,這麼長的航線,遲早把他拖垮。
“喝了點酒,想走回來醒醒神。”她把腦袋埋進去。
蘇有夢的商業插畫在業界引起小轟動,和風眠合作的幾家知道她和沈堪眠關系。托彭嘉甯詢問她的合作方式,沈堪眠全部婉拒,他知道蘇有夢不喜歡接這些,熬了這麼久,她需要休息。
他俯身吻她,聞到一點酒味,輕聲說:“小醉鬼。”
蘇有夢起身摟他脖子,和他額頭貼額頭,掃過彼此睫毛,問:“周老師還好嗎?”
他眼底暗淡一瞬,有些無奈,“還在努力中。”
周又梅盡量避免和沈康山的接觸,兩邊溝通全由律師代勞,幾輪以後,律師建議等,沒有利益分割,感情破裂證據不足,分居時間過短,這就是一場拉鋸戰。
而等待,對周又梅來說就是二次傷害。
尤其是他父親最擅長在情感關系裡周旋,絕不會輕易被别人拿捏。
甚至還想最後再拿捏一下兒子的後半生。
他覺得可笑,跟沈康山攤牌。
“娶了吳茵茵又怎麼樣呢?把人家害了,過幾年離婚,搞一場狗血婚姻?”
“你不會,你隻要娶了,哪怕相敬如賓也會受着,”沈康山很笃定他的兒子,“所以我隻在意你娶不娶。”
有一瞬間,沈堪眠為父親的狡詐感到後背發涼。
因為他說的大概是對的。
如果有一天,沈堪眠決定娶一個不愛的人,必定是全然放棄了心中所有。
他不會回頭,再用一個有瑕疵的自己去求愛。
他骨子裡最後一點溫存都被看光了。
他沒有底牌。
蘇有夢抱了抱他,撅着屁股趴在他懷裡,很輕很輕地在他耳邊說學校的事。
說食堂一樓二樓味道差了十萬八千裡,說池塘裡的黑天鵝學長成天比心親嘴,後來逃出來又被保安大哥攆回去了,說後門的雞蛋餅挺好吃的明天她去買了帶回來......
再後來沈堪眠睡着了,蘇有夢悄悄起身,幫他擦掉眼角一點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