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這頭,江映着急地手舞足蹈,她教喬妹如何泡面,如何開火做飯,如何下樓買東西果腹,如何刷掉衣服上的污漬。
讓她在男人和女人吵架時關緊房門,不要出去,安慰喬妹這不是她的錯,睡一覺吧,好好睡一覺,等明天來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挂了電話,江映央求奶奶把喬妹接回來,誇張地說喬妹多想要回來,他們總是吵架,獨自留喬妹一人在家。
奶奶摸了摸她的頭,幹瘦的臉上滿是皺紋,她唉聲歎氣,說小孩子不要摻和大人的事情。
來電越來越少,喬妹也越來越沉默,她們隻有在過年才能見上一面,江映帶着喬妹抓魚,爬山,上樹摘果子。
喬妹笑了,然後委屈地說:“你什麼時候來找我呢?”
“他們說你不要我了。”
江映瞪大眼睛,他們是誰?
“他們就在這裡啊,一直看着我們,你看不見他們嗎……”
喬妹生病了,很嚴重的病,是能讓心情不好的病,是徹夜睡不着的病,是想要傷害自己的病。
女人掩面哭泣,男人沉默不語。
他們終于決定離婚了,折騰了半輩子,歇斯底裡過後是無話可說的沉默,認為分開對彼此都好,他們想要去尋找自己的幸福。
喬妹便成了累贅。
江映夜裡睡得并不安穩,也許是因為這個夢,也許是因為其他。
她夢見自己同他們吵架,在他們互相推脫兩個女兒的歸宿之時,江映踹開房門,迎着奶奶驚訝的眼神,面紅耳赤地将男人和女人怒罵了一頓。
喬妹不知道這件事,她縮在自己的房間裡,哪裡都不肯去。
江映怨恨他們嗎,其實是恨的,可那一年,突如其來的意外沖散了她的恨。
死亡是最能美化記憶的,剩下的就隻有他們的好,關于恨的那部分,已經想不起了。
人真的是一種很容易死掉的生物。
一場車禍,帶走糾纏半生的兩個人,奶奶積郁成疾,來年春天就離開了,留給江映的,隻有一筆補償金和空蕩蕩的房子。
平日裡從不聯系的親戚争先恐後地給她打電話,再不見以前的高高在上,溫聲細語地說接她們過去住。
手裡還捏着學校的請假條,快要中考了,班主任勸她不要總是請假,可家裡還有個需要照顧的人,她沒辦法。
江映打開喬妹的門,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卻看見滿地的紅,喬妹蒼白着臉,手裡握着水果刀,露出難看的笑容,她望着牆上的合照,一陣兵荒馬亂之中,夾雜着急救車的聲音。
江映緊緊抱住倒在血泊中的喬妹。
她劇烈地喘息着,大腦一片空白,顫抖着去擦喬妹臉上的血。
越擦越多,仿佛流不盡似的,怎麼都止不住,她的心陷入了泥濘的沼澤中,窒息般的絕望。
江映驚醒了過來,大汗淋漓,徹底失去了睡意。
刻意遺忘掉的舊事總是在夢中不期然地出現,讓她感到煩躁。
她必須得盡快出去。
思及此,江映收拾好自己,草草地扒拉了兩下頭發,借雨水洗了個臉,撐着傘朝雷麗卡說的方向前進。
她沒想過會再次遇到淵煞,是和雷麗卡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如果說雷麗卡身上包裹的是凝練的戰意,那這個淵煞則是被冷漠的殺意充斥。
輕輕撇過來的一眼,帶着鷹的警覺,幽藍色的眼尾裹住了赤紅的瞳。
她本不想停留,好戰不是她的本性,找到裂隙的出口才是她的目的,江映清楚自己絕不可能帶着傷打敗面前這個怪物。
至少現在不能。
趁着他沒發現,用最快的速度逃,去找那湖泊中央的門,回到終末地去。
江映原本是這麼打算的。
直到那孩子的哀叫聲傳進她的耳中,一個年幼的人類小男孩,看起來不過七八歲的樣子。
羅蘭齊正欲讓他了無痛苦地死掉。
小男孩被掐得臉發紫,翻白眼,雙手伸向前,不斷掙紮着,羅蘭奇就抱着雙臂站在旁邊欣賞這一幕,他覺得生命着實有趣。
是求生的本能。
還是因為痛苦身體下意識啟動的防禦機制。
他與一般的淵煞不同,對破壞沒有多情有獨鐘,相反,最簡單最純粹的淨化方式更受他的推崇,羅蘭奇對一切有趣之物都保持好奇,樂于去探索。
比如在小男孩即将死掉的時候,他松開了手,慢慢岔開腿蹲下來,身後的白色披風拖在地上。
“說吧,為什麼主動撞上來?”
小男孩猛烈地咳嗽,懵懵懂懂地開口:“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慢慢向後退。
羅蘭齊撇嘴:“别裝了,我又不是蠢貨,你的身體跟生命周期可不太匹配,哪有小孩的氣息這麼老?”
他要去扒小男孩的衣服,看他的排名藏在什麼地方。
變故發生了,小男孩脖子上的金色項圈發出刺眼的光芒,羅蘭齊下意識去掐他的脖子。
江映趁着這一秒的間隙閃現過來,撈起小男孩就跑。
速度之快,即便是羅蘭齊,也隻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含着橘子香氣的微風。
她的飯後水果一定有幾個微酸的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