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祝玖的聲音!
宋曜和曲然動作皆是一頓,立刻循聲環視四周,可是聲音不停回蕩,飄飄悠悠,辨不出方位。
突然,宋曜眼角一閃。遠處一道光束穿透密林的黑暗,劃出一道微弱卻分明的軌迹。
沒等他反應過來,一道槍聲突然炸響!
宋曜連忙低頭,卻驚愕地發現槍聲并不是來自曲然身下的嚴晨,甚至她壓制的根本不是嚴晨,而是一捆粗壯的藤曼!
幾乎同時,不遠處的灌木一陣劇烈抖動,一個人影風一樣竄了出去,背影如鬼魅般輕盈而迅捷,随即就是一連串的槍響。
宋曜後背立刻沁出一層冷汗,若不是突然被打斷,嚴晨剛才是在瞄準他和曲然嗎?
曲然毫不猶豫地一躍而起,沒管身下的狼藉,拔刀朝光源飛速沖去。
宋曜來不及想那麼多,立即起身跟在她身後。
穿林而出後,忽然眼前豁然開朗。這是一片被強行清理出的空地,方圓二三十米内寸草不生,泥土裸露,隻有正中一棵造型怪異的巨樹巍然聳立。
樹下,有一老者頭顱低垂,口中不斷湧出鮮血,胸前被子彈打得血肉模糊。但即便如此,他的左手還牢牢扣在祝玖的脖頸上。
“祝玖!”宋曜眼神一變,一向溫和的眼神竟劃過一絲狠戾,上前拽開那隻手,幾乎是把祝玖從他身邊撕扯出來,一把抱入懷中。
他低頭仔仔細細地摸索着祝玖的臉,聲音發緊:“你怎麼樣?沒受傷吧?”
祝玖像是受到了驚吓還沒回過神來,愣愣地搖了搖頭。
指尖輕顫着在她肩頸、手臂一寸寸地探查,宋曜眼睛飛快掃過她全身,除了衣角沾染些泥土和血迹,看不出明顯傷口。他僵硬的背脊這才慢慢松弛下來,懸了好久的心放回肚子裡,将她一把摟緊。
頭埋入她頸窩,感受到動脈的規律的搏動,終于能确認,她還好好活着。
“……對不起。”他低聲開口,聲音嘶啞,“我沒保護好你。”
祝玖感受到他壓抑的激動情緒,心髒好像被輕輕撞了一下。
她并沒有掙紮,而是順勢撫了撫他的後背安慰道:“我沒事,不用自責。”
話語很輕,卻足夠讓人安下心來。
視線越過宋曜的肩膀,她靜靜看向癱倒在血泊中的侯郁。
他胸前中了好幾槍,血液汩汩流出,很快浸透了素白的道袍,但從他胸前微弱的起伏能看出,他還沒死透。
祝玖皺了皺眉,擔心他反悔說出什麼不利于她的事,目光掃向站在他身邊的嚴晨和曲然,不明白他們還在遲疑什麼,為什麼不立刻殺了他。
嚴晨雙手持槍瞄準着侯郁的眉心:“祝玖,你怎麼能确認這就是幕後黑手?”
祝玖輕輕掙開宋曜的胳膊,上前一步:“我能确認。之前那些村民把我綁去一個屋子,裡面有将近二十具屍體,應該就是你們要找的那些失蹤的人。之後他就出現了,那些村民好像很怕他,把我交給他就跑了。”
她低頭瞥了眼侯郁,見他死到臨頭了還半眯着眼,甚至嘴角微微挑起,連忙面露恐懼:“之後他還念叨着要把我的頭換成動物的頭!”
“你們怎麼會出現在這?”嚴晨仍緊盯着侯郁,頭也不回地問。
“他說他要在這裡進行人體改造。”祝玖面上适時顯露出一絲慶幸,“我差點都要絕望了,是看到樹林裡有光在晃,想賭一把是你們,才求救的。”
就在這時,也許是血嗆到喉嚨,侯郁的喉嚨發出一陣含糊的聲音。
“砰!”
嚴晨毫不猶豫地開了一槍,然後是第二槍、第三槍。連續五槍,槍槍打中要害,侯郁卻仍有一口氣,疼到身體不由自主地痙攣抖動。
宋曜想捂住祝玖的眼睛,卻被她輕輕躲開。
祝玖死死盯着侯郁殘破的身體,像是要把這一刻牢牢刻入腦海。
她必須親眼看着他死。
“如果我們殺了他,那些村民會反撲報複嗎?”曲然提刀站在一旁,忽然開口。
祝玖面色發難,遲疑道:“那些村民……應該不會。就算是他們想要報複,應該也不足為懼。”
聞言,曲然毫不猶豫地一刀劈下,砍斷了侯郁的脖子。
祝玖不自覺上前兩步,指尖攥緊一瞬,又緩緩放松。
她雙眼微閉,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血從脖頸處噴濺而出,很快浸透了泥土,沉甸甸地黏住了腳底。
這裡曾灑落了了太多人的血和淚,終于輪到侯郁自己了。若那些無辜的靈魂還在痛苦中煎熬,希望侯郁的血能讓他們安息。
帶着微微腥氣的風輕輕拂過,祝玖睜開眼睛。
眼神平靜得有些可怖。
最後一個知道她身份的人死了。自此之後,她是真的,隻剩自己了。
說來也奇怪,她一直都是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連隻雞都沒殺過。但是在揮刀向侯郁的時候,竟然沒有一絲遲疑和恐懼。
就算他手上沾滿鮮血,十惡不赦,但畢竟是一條人命。她下手時連手都沒抖一下,過後心裡也沒有任何愧意。
是知道了自己與他已不是同類,還是屬于人的道德和秩序已經随着混亂的記憶崩塌?
她甚至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
她應該恨他的,她應該恨他入骨。是他把她正常的人生攪得一團亂,讓她承受了許多原本不必承受的痛苦和不安。
但是,這些情緒沒有連貫的積累,都淡得好像這微風中殘留的腥氣。
祝玖忽然覺得有點冷,骨頭縫都在發涼。不僅是皮膚上的寒,更是一種仿佛從靈魂最深處往外滲透的寒意。她忍不住往下拽了拽袖子,遮住露出的手。
她好像真的回不去了。
曲然用刀劍挑了挑那顆滾落頭顱,低聲喃喃:“這就結束了?這麼簡單?”
“哪裡簡單。”嚴晨緩緩放下舉槍的手,眼神藏在垂落的睫毛之下,看不清情緒。
曲然沉默片刻,想到張旭和屍骨未寒的張義,忽然咬牙,又朝侯郁的屍體砍了一刀,似是要将那沉積在胸腔多時的憤恨一并宣洩。
刀鋒入骨,血花飛濺,早已沒了灼熱的溫度,也沒法撫平所有人胸中壓抑的怒火和哀痛。
嚴晨深吸一口氣,再次擡眼時,情緒已恢複平靜,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擡頭看向一旁的巨樹。
這樹主幹筆直,頂部的樹枝卻糾結向上伸展,樹冠如同傘蓋。
他眯了眯眼:“這是……”
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來的有點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