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二女兒這樣哭鬧,柳公權早就巴巴去哄了,可這次他連瞧都沒瞧,隻讓人傳了一句話:“若想柳家都跟着陪葬,她就去死。”
柳慕雪當即就沒了勁頭,母女二人也隻能盼着柳慕雲完好無損地歸來。
如今得到肯定的回答,親女兒能逃過一劫,李氏歡喜無比,腳下步子都輕快了許多,還未進門就說道:“大姑娘路上受苦了。”
進了門正對上沈明月滿含敵意的目光。
彼時沈明月正與這群人周旋,問莺兒怎麼沒進來,婆子們不敢多言,隻回答:“姑娘有姑娘的住處,奴婢有奴婢的住處。”
她太知道柳家的嘴臉了,在王家時她們就想殺了莺兒,此番她們說什麼她都不會相信,隻要求見到莺兒本人。
正僵持間見一衣着華麗、滿頭珠翠的婦人進來,又見周圍人皆行禮稱“夫人”,沈明月便猜出此人身份。
“李姨娘,我已經回來,還請你們守約,保證莺兒安全。”
常嬷嬷上前與李氏耳語幾句,說明情況,李氏聽後趕緊吩咐道:“快去将莺兒帶來。”
之後上前拉住沈明月如雞爪一般的手,佯裝悲傷:“瞧這孩子瘦的,快将炖好的人參雞湯端來……來人,服侍姑娘沐浴更衣。”
“先吃飯!”
沈明月甩開李氏的手,狠狠吐出幾個字,再不吃東西她可真就要餓死了,暗罵道:貓哭耗子假慈悲,我被折磨成這樣焉知不是你這女人的手筆。
不多時莺兒被帶來,隻是含着淚不說話,須臾間飯食也備好,除了那道雞湯,還是清粥小菜。
沈明月恨不得将桌子掀掉,但又怕掀了桌子更沒得吃,于是黑着臉将雞湯全部喝完,甚至裡面的肉渣都沒放過。
李氏強裝笑臉陪着大姑娘用完飯,打發人帶去沐浴後,到前廳向柳公權交差。
沈明月躺在浴桶裡,将耳墜子交給莺兒。
莺兒接過,有些不可思議,“這不是被賣掉了嗎?姑娘又找回來了?”
“我哪兒有錢,是常嬷嬷,她就是憑這個找到咱們的……不過也是它救了你一命。”
莺兒舉起耳墜子晃了晃,燭火透過寶石流光溢彩,她忽覺有些不對勁,湊近了仔細觀察。
“這不是姑娘當掉的那隻!”
沈明月閉上眼睛,蒸騰的熱氣讓她微微犯困,“不是這隻是哪隻?”
“不是,這是之前丢的那隻,姑娘你看。”
莺兒非常肯定,走到浴桶邊,将不同之處指給沈明月看。
“在營州,我想姑娘和夫人時,就把耳墜子拿出來看看,這隻耳墜子的寶石中有條紋路,而當掉的那隻沒有。”
沈明月接過,手上的水滴到寶石上,愈發顯得溫潤晶瑩,她是看不出什麼區别,隻覺疲憊得很,無力去思考,說道:“耳墜子都一樣,或是你記錯了。”
“我确定,不會記錯。”
“先沐浴吧,今晚跟我住,别亂吃他們給的東西。”沈明月簡單叮囑幾句後出浴,她現在隻想好好睡上一覺。
但偏偏不遂她的意,為她更衣的婆子說道:“主君正在等姑娘。”
“誰?”
她知道是柳慕雲的父親,但還是問了一句,給自己大腦一個緩沖的時間。
嬷嬷咬重字眼,又重複一遍,“主君!姑娘的父親。”
“知道了。”
沈明月放緩了動作,想着一會兒要說什麼,這聲“父親”她叫不出口,也不知柳慕雲與父親是如何相處的。
據她所知,王夫人病逝這柳公權都沒有出現,柳慕雲孝期未過就被安排婚事,一個人能把事做到這個份上,真是枉為人夫、枉為人父,甚至都枉為人。
她為柳慕雲感到悲哀。
見面是逃不過去了,她又加快動作,早将他們打發走早睡覺。
回到房中,就見影影綽綽站着許多人,上座一中年男子剛剛放下茶杯,笑盈盈地看着她進來。
這就是柳慕雲的父親,沈明月不知該如何稱呼,一時隻站在原地不動。
李氏見狀,一擡手遣退衆人,上前扶助她的胳膊,微微向下用力,示意她行禮,“雲兒快見過父親。”
沈明月将手拂去,冷冷地招呼了一聲:“柳大人。”
柳公權一聽,登時撂下臉來,方才喜悅之心全然無蹤。
在正堂時,他見李氏喜上眉梢的模樣,便松了口氣。
又聽李氏開說“大姑娘一切安好”,他如解脫了一般,半年多的重壓,幾乎要将他壓垮,有時恨不得以頭搶地,一死白了。
他想過女兒對他的生疏,但沒想到女兒對他無禮。
“柳大人?你就這樣稱呼父親嗎?你母親就是這樣教你的?”
這話令沈明月感到不平,她雖不是柳慕雲,但既然占了這副軀體,她就要為柳慕雲讨上幾句公道。
“你有什麼資格說她!你抛棄妻女,不養不教,推卸責任,真是令人不齒。她将女兒教得很好,若女兒在你身邊,早被你賣了八回了。”
“你……你大膽!竟敢如此對為父說話……”
柳公權神情一滞,眼前的大女兒令他感到陌生,他氣到手抖,将茶杯砸到了沈明月腳邊,他所氣的并非是眼前的不敬,更擔憂之後進了王府,會出言不遜惹惱紹王,連累柳家。
“主君息怒,主君息怒……”
李氏見柳公權動大怒,趕緊上前為他拍背順氣,轉頭對沈明月說道:“大姑娘有什麼氣沖我發,氣壞了主君可是大逆不道之罪。”
沈明月并不懼怕,挺了挺腰杆,“呸!一對黑心夫妻,這樣說你算是輕的……”
她還想繼續指責,忽而進來一群婆子和婢女,原是常嬷嬷聽見裡面動靜,将莺兒押了進來,她對現在的大姑娘多少有些了解,知道這小丫頭是姑娘的軟肋。
“回主君,教唆姑娘逃走的賤婢已帶到,請主君發落。”
柳公權正一肚子氣無處發洩,使勁拍了一下桌子,大喝道:“拉出去杖斃,杖斃!”
“我看誰敢!”
又來這一套,沈明月怒火翻湧,扒開人群将莺兒護在懷中,“今日誰敢動她,我跟誰拼命。”
“逆子!來人,給我捆起來!”柳公權氣得脖子漲紅,連拍了幾下桌子。
衆婆子互相看看,誰都不敢上前,恐傷了大姑娘,最後還是李氏打破僵局,“大姑娘舟車勞頓,且去好好休息,莺兒保護姑娘也算有功,柳家自然不會虧待。”
而後斥責衆人:“地上寒涼,還不快将姑娘扶起來,後日就是姑娘大喜的日子,出來什麼差池唯你們是問。”
什麼?後日?
怎麼會這麼快,沈明月腦子一片空白,思緒飄了好一會兒,猛然回神才發覺已被送到了床上,嶄新的被褥将她包裹,卻沒有一點溫暖。
睡慣了硬闆床,适應不了這柔軟舒适。
掀開羅帳,兩個小婢女坐在地上,問道:“姑娘有何吩咐。”
她躺回去,眼中一片荒蕪,了無生機,這般嚴防死守,還逃什麼逃?還能往哪裡逃?
也不知躺了多久,竊竊私語聲從羅帳縫隙處傳入,大約是守夜的小婢女無聊,沈明月也未在意,翻個身繼續惆怅。
“……這大姑娘嫁過去身份地位可就高了,姨娘處處争強,這事上,怎麼不為二姑娘争一争?”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回話的婢女将聲音壓得極低,“上次随夫人出去,我聽說……”
沈明月豎起耳朵使勁聽,隻得幾個字。
“……傷了根本,不能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