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彌此刻已經開始恍惚,内心除了震驚與悲痛,剩下的全是排山倒海般的無奈,她像是漂泊在滾滾洪流中一枚被裹挾的石子,有人用生命為她開路,用鮮血将她打磨,卻隻是鑄成了一枚皇權鬥争中任人擺布的棋子。
她什麼也改變不了,誰也救不了,隻能看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死去,屍山填海,血流成河,最終隻剩白骨皚皚。
她就是個普通人,她也有心,也會不舍,也會難過,所有人都看錯她了,她不想再看那些所謂的大局,再給自己一些缥缈的希望。她抓不住,但也逃不了。
“為何,為何您也要這樣?”沈彌拂開了大長公主抓着她左肩的手,愣愣的隻說了這一句話,便離開了甬道。
“大長公主,您這樣,沈彌她能成事嗎?”吳公公此刻正眼含熱淚,卻還是顫巍巍地扶着大長公主的手,擔憂地看了一眼沈彌的方向。
“她能。阿吳,你小瞧她了。”大長公主拍了拍吳公公的手以示安慰,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不動聲色地扭動手上的銀戒。
誰也沒有注意到,紅寶鑲嵌的團花中心有根極細的銀針被收了回去。
大長公主看向甬道盡頭,臉上扯出一抹笑,眼底卻多了幾分憐惜,還好她賭對了,還好她真的是。
……
沈彌回到道觀裡給她備好的住處,靜靜地坐着一言不發。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響起一陣輕快的拍門聲。
“阿彌?沈大人?我剛剛去看那兩個紅薯烤的正好,捂在懷裡給你拿來了,你吃不吃?”
……
顧西北等了半天,門裡卻始終沒有聲響,就連燭火也未曾點亮,可他一直讓不言盯着這間屋子,明明說看着沈彌進去了,這會兒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阿彌,你不說話我就當空屋闖進來啦?”
“我真的進來了?”
顧西北把門推開,看到的就是在黑暗中一個人靜靜坐着的沈彌,她好像是被無窮無盡的黑海吞沒,連呼吸聲都消失了,隻有那單薄的身影孤零零地坐在那裡,與周遭的漆黑融為一體。
“你怎麼了?是不是又發熱了?你沒事吧?”顧西北大步上前扶住了沈彌搖搖欲墜的身體,用手探上她的額頭,冰涼一片。他又去抓住她的兩隻手,也是徹骨的寒涼。
顧西北下意識抱住了這個冷的像塊冰的沈彌,想用最笨的辦法給她取暖。
他還沒反應過來自己的莽撞,懷裡的少女卻也回抱住了他。
“顧西北,我好冷。”
顧西北隻感覺眼前的人在他懷中要徹底地碎掉了,他緊緊地抱住她,一股沉悶的悲傷向他襲來,他好像也感受到了眼前之人内心的痛苦和掙紮,感受到了她從不示于人前的軟弱和悲憫。
此刻他們二人好似互通了五感,無數個冰冷漆黑的寒夜裡彼此等待的好像就是這樣一個密不可分的短暫相擁。他和她一同墜入了深海裡,在一個沒有他人隻有彼此的黑暗空間體會着人間百苦,卻甘之如饴。
不知過了多久,顧西北感覺懷裡的人漸漸又有了呼吸,這呼吸平穩又綿長,竟是在他懷中睡了過去。他将她輕輕松開,她也沒醒,好像是徹底脫了力,陷入了無意識的昏迷。
顧西北把她抱到床上,想将她安頓好再去問問大長公主到底有何事會把她這樣的人也逼迫至此,卻發現此刻已經昏睡不醒的沈彌還有一隻手正死死地拽住他胸前的衣襟。
蒼白的指節因用力過度而開始泛青,好像是個快要溺死的人,拼盡全力攥住最後的浮木。
顧西北無奈,卻還是沒舍得掰開,隻能自己先坐下,将她摟在懷裡,慢慢地哄着她。
“阿彌大人這是怎麼了,沒有平時的半分神氣。
你要是醒來看見自己這樣,不會把我殺了滅口吧?
我好歹也是超品國公,你可不能真的動手啊。
若是我出了事,那大長公主也不會放過你,怎麼樣,你怕不怕?”
沈彌就躺在他的懷裡靜靜地睡着,顧西北嘴裡繼續念念叨叨,目光卻開始細細地打量起她來,平時多看兩眼就要挨個白眼,這麼好的機會他可得抓住,看看這人是什麼鋼筋鐵骨,熊膽蛇心。
他想起之前在曹安府上看到沈彌的後背,密密麻麻的傷疤看的他心顫,但現在看這懷裡安靜的少女再也沒有了平日張牙舞爪的神氣勁兒,隻是面無血色看起來毫無生機。
他細細瞧着,發現沈彌的眉眼長得其實很柔和,隻是她眼神淩厲,讓人反倒忽略了她的五官。
這人确實有一張好相貌,此刻閉着眼睛都能想象,若是她收起尖刺,平順和氣的時候合該是個溫潤如玉的佳公子。這高挺的鼻梁襯得鼻尖卻小巧圓潤,唇珠也十分飽滿,長得倒是個有福氣的樣子。
顧西北記得他小時候也因為五官精緻讓人分不清男女,有回被錯認,他還生了好一陣子悶氣。母親那時對他說,男孩子要是男生女相,那肯定很有福氣,他才接受現實。
可是後來發生的一切都在告訴他,這句話隻是母親拿來哄他的,他不是有福氣的人,沈彌也不是。
所以在剛剛那一瞬間,他才能感受到沈彌滿腔的悲怆和奮力掙紮後的無力。那一刻,他陪着她一起沉淪在兩人最熟悉的痛苦裡,融為了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