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西北想到剛剛自己的沖動,臉上一熱,看向懷裡抱着的人感覺雙手也在發燙,他狠狠心扯爛了自己的前襟,輕輕地将沈彌放在了床上,替她蓋好被子,輕手輕腳地溜了出去。
他走到院中,看見大長公主的房裡還亮着燈,吳公公此刻正守在門口,他估計大長公主應該還未歇息,便讓吳公公幫忙通禀,想問問剛剛到底發生了何事。
“讓他進來吧。”
大長公主似乎料到顧西北會來找她,聽見門口的動靜便喚了他進來。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但我現在不能告訴你,因為這是沈彌的事情,她如果願意同你講自會告訴你,你便不用跑來問我。”
還未等顧西北開口,大長公主就把他來此的目的挑在了明面上。
“她即使想告訴我,她現在也沒辦法。您到底和她說了什麼,讓她這樣的人都能急火攻心暈厥過去?”顧西北想到剛剛沈彌的樣子,語氣中不由地帶了幾分怨怼。
“本宮問你,你這話問出口是幾分真心幾分假意?你是因為我同你說過,她會幫你查出母親被害身死的真相,才刻意讨好她維護她,還是你真的感她所感為她心傷?
如果你說你全心全意都是為了她好,我現在告訴你也不無不可,可若你是為着私心假作真意,我告訴你又有什麼意義?”
顧西北聞言一怔,他當初用引君歸一事接近沈彌确實抱着目的,因為大長公主告訴了他沈彌和沈老将軍的關系,還說她能找到武安帝害死他母親的證據,可他多番試探都沒發現沈彌對他母親之事有任何了解,反而和他在查明沈老将軍戰死一事上算作同路之人。
他想了解她卻不是抱着惡意,隻是自己最想要的東西捏在一個不知底細的少年人身上屬實讓他日夜難安,可越了解越感覺到沈彌的深不可測,她也和他一樣戴着假面,咽下滿心的不甘與落寞,像孤魂野鬼一般在暗夜獨行。
剛剛那一刻的感覺做不得假,他感覺自己找到了魂歸途中的夢裡人,她能感他所感亦能痛他所痛。
因為她也同樣經曆着慘絕人寰的折磨,可她卻依然選擇在烈日當空下承受着嗜骨磨皮的代價,即使一步一個血印,也要做那濁世紅塵中的掌燈人。
“我不清楚我之前的想法,或許有私心或許是利用,或許僅僅因為軟弱無能而生出掌控欲,我選擇去接近她,去了解她。
但剛剛我向您問出那句話,我沒有想到那些,我隻想知道她為何受到傷害,為何會陷入那樣的悲哀。”
大長公主終是擡眼看向了他,桌上的燭燈昏暗,隐下了她眼裡的釋懷,她開口道
“我做了一件我必須要做的事,即使是以傷害她為代價,可我不得不做。
沈彌對我而言是一位很重要的親人,如果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想如此。
你母親的事你大抵知道真相,卻苦于沒有證據,可她要報的血海深仇,她卻還不明白要向誰去讨回。
今日我服下了雙歸丸,以死相逼沒有給她退路,讓她親手殺了我,在皇帝那裡搏一個唯一的機會。”
大長公主忽略顧西北眼底的震驚,渾濁的雙目死死盯着顧西北,繼續說着那些格外殘忍的話。
“這是你們兩人共同的機會,可這件事隻能她去做,這份罪隻能她來受,這是你欠她的。
我手中握着你母親被害身死的重要證據,藏了多年,都沒有告訴你。
因為你沒有能力握住,給了你,隻會白白浪費。
但你有了沈彌相助,你會等到那一天,你和她會一同等到雲開霧散,終見天日的那一天。
你可以恨我,但你永遠怪不得沈彌,這都是我逼她的,也是你欠她的。”
顧西北看着眼前蒼老虛弱的大長公主,好像突然明白了他為何能與剛剛的沈彌感同身受。
那種親眼看見重要之人在眼前服下毒藥的痛苦和絕望,以一死換一生,就是在笃定地告訴你,這就是經久不衰的警世名言,這才是亘古不變的天道法則,先有一鲸落才有萬物生,你無能為力,你無可奈何。
這種感覺,他早在十三年前,便已嘗過一回了。
“我會到地府償我造的孽,還我欠的債,但你得記住你今日說的話,你永遠不能去傷害她。”
大長公主說完閉上了眼,擺擺手讓他出去。
顧西北想再說些什麼,卻終是沒有開口,走了出去,他想質問大長公主怎麼可以,怎麼忍心這樣做,她說沈彌是她重要的親人,那她對沈彌來說又何嘗不是?
為了搏得她口中說的那唯一的一個機會,逼的沈彌要做出親手殺親這樣的事,何其殘忍。
但他又能苛責她什麼呢?
大長公主以身入局,不惜身死也要為他們創造這樣一個機會。
他還能再要求她,為他們,做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