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我在醫仙玄同真人羽化前和她學了幾招,從你足背的跌陽穴探出你身體有異,就連我也看不出你是男是女,又究竟為何昏睡。”
沈彌确實用了些手段。她怕自己進宮後被太醫把脈探出她的性别,所以打了兩根銀釘在自己左右肩窩之處,讓脈相呈男子。
平常隻是略顯虛弱,看不出有什麼大問題,隻有像文叔這樣熟悉她平常脈案又醫術高超之人,才能摸出不同。
可這樣的後果就是,即使她生病受傷,脈相也一如往常,不會有任何變化。
如今師父探問,她也沒什麼好瞞着的,大長公主既然将她真實身份告訴了袁公公,那就是利益相同可以信賴之人。更何況師父對她如何,她心中也算有數。
“如今醫家診脈多憑《脈經》所言,但此書還有一副本喚做《遲阻真本》,正巧我識得此書傳承之人。
這書裡并不是正統說脈之理,卻有如何改變脈相,如何利用穴位緻人死地的逆天之法。
這書落在好人手裡鑽研能讓醫術更上一層,可萬一落在歹人手中怕是會拿去做惡。所以繼承此書的這一脈就隐姓埋名,将這本書的存在也隐瞞起來。
若不是機緣巧合,我怕也是不得而知。
此書中記載,在天宗穴下釘,可以改變脈相,随你如何查探,僅從腕處是萬萬看不出有何異樣的。”
袁見霧沒想到竟還有這樣玄奧的書。這種辦法聽起來卻未免太過陰狠,銀釘打進肩胛骨處,再等它長合,用得此法之人得忍受什麼樣的苦楚?
袁見霧不敢想象,眼前言笑宴宴的少女究竟是如何平靜地說出這樣的經曆。
“你們習武之人不是本來就能運用體内真氣來改變脈相,為何還要用到這麼歹毒的法子?”
“就是這樣遮掩,不還是被您老看出來,我脈相有異?
人總有松懈的時候,若是我再像今日一般失去行動能力,哪還來得及用内力改變脈相,還是要有更穩妥的法子才能放心。”
沈彌站在一旁,一邊點着燭燈,一邊回着袁見霧的話,她神色從容,并未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袁見霧卻更為心驚,這樣年歲的孩子,行事如此謹慎小心,好像已經習慣了凡事做最壞的打算,事事思慮周全。就連他,在沈彌這個年歲的時候,也還是一個隻知少年意氣的書生罷了。
沈彌是幸運的,她能在那場慘烈的戰争中保下一條命來,不僅僅是靠着周密的安排,也要靠人力難以彌補的種種機緣,例如範文忠的貪婪,淩山的懦弱怕事和妥協。
可她又是不幸的,在那場死而複生的驚天迷局之中,她身上留下了多處隐疾,每日應對病痛的折磨仿佛已然變成一種習慣。
從小的經曆,雖然時而讓她感到孤獨和恐懼,卻又因此讓她比其他任何人更加懂得時刻保持警惕。
人在舒适的環境中會變得自大,而自大的人便會露出破綻,對于她而言,每一個破綻都将是緻命的,也都是可以利用的。
……
上京城張府,剛從書房與父親叙話出來的張知白跨過月洞門,忽聽得一陣琴聲铮铮從園池的方向傳來。彈琴的人應是在練習,反複地彈奏着那一小段。
張知白沿着青磚鋪成的小徑往琴聲來處緩步而去,繞過湖石錯落的假山園池,他才看到一個身穿晴藍鑲花小袖褙子的少女,正在月下撥琴。
她好像沒注意到有人來,隻是認真地翻着琴譜。少女嘟着嘴,擰着眉,一根手指攪着垂在鬓邊的一縷發絲,仿佛眼前這張薄薄的紙讓她格外為難。
“阿苭?這是做什麼呢?”張知白很少看妹妹這個樣子,不由覺得有些好笑,還沒等走近便開口喚她。
張苭被吓了一跳,正覺惱怒,擡頭看到來的人是兄長,又覺驚喜。
“阿兄,你來的正好!快來聽聽,我這一段怎麼都彈不好,你教教我好不好?”
張苭手裡攥着譜子,站起身,小跑幾步過來扯了扯張知白的衣袖。
她今日梳着樣式簡單的髾髻,配了一隻帶着幾串彩珠穗的金钗,此時不知是因為練琴還是被吓的那一跳,小臉紅撲撲的,可愛得緊。
張苭性子嬌蠻,平時吃穿用度更是精緻,往常總要戴上一整套頭面,即使在家也是打扮得一絲不苟。今日這樣,反倒是讓人眼前一亮,感覺往日的裝點壓下了她本身的俏麗,将眼前這個活潑的少女箍進世家貴女的殼子裡,失了靈氣。
張知白在步虛山多年,和張苭談不上熟悉,可是妹妹每每見他,眼裡的開心卻做不了假。
他知道父親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即使他常年在步虛山,但父親隻要一有空就會去看他。
妹妹雖然在父親身邊長大,母親卻已仙去多年,看似嬌生慣養,身邊唯一的親人卻從未真正關心過她。外人說是她金枝玉葉,隻因為她是父親唯一的女兒,但說到底,其實也隻是個孤零零長大的小孩子罷了。
張苭如今這樣的性子就像隻炸着毛的貓兒,因為沒人關心,沒人在意,她越是色厲内荏,怕人瞧不起。
她有時行事出格,有時鬧出些笑話,在張知白看來,也不過是想引起父親的注意。
張知白勸過父親,他卻讓他不要在後宅之事中,花這些不必要的心思。他說這些小事,隻會挫了他的心志。
張知白看着眼前攥着他袍角的少女,終是一笑,坐到琴旁,聽她彈奏。
這回張苭完整地彈完了一曲,原來是昨日在畫舫上彈的破陣曲,抑揚頓挫,行雲流水,已是彈的極好。
“我看阿苭已将此曲練的極好,阿兄也看不出有什麼問題。”
張知白有些疑惑,在他看來妹妹雖然驕縱,卻對自己要求很高。平時父親交代的女子八雅,就算是放在整個上京城之中也是佼佼者,此時卻揪着這首曲子不放,不知為何。
“昨日我看那沈彌舞刀,我總覺得我這曲子還不如她那即興之舞來得酣暢淋漓,下次見了她,我豈不是要擡不起頭!”
原來是這樣,張知白看着張苭一臉不服氣的樣子隻覺得好笑,又想到畫舫上的那一曲一舞。
沈彌,沈大人,她舞刀的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