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武安帝未曾料到,這一切正是沈彌所期望的結果。
她從來沒想過如此簡單就能翻出外爺戰死的真相,這次的種種算計,僅僅是想逼着武安帝,舍了淩山這枚爛棋。
等到沈彌大搖大擺地走出寶華殿時,正好撞見了前來請安的顧西北,倆人眼神交彙,彼此心照不宣。
“在東宮等我。”顧西北同她擦肩而過,趁機在她耳畔小聲說道,“我過會兒就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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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沈彌剛回到東宮直房,淨手坐下喝了兩盞茶,顧西北就到了。
“輔國公真是一表人才,市井童謠也能信手拈來。”
顧西北剛進門就得了沈彌一句誇,不知為何還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愣了愣神,便回道:“哪裡哪裡,比不得沈大人運籌帷幄,決勝千裡之外!”
他坐到沈彌對面的官帽椅上,搓了搓手,這才端起熱茶啜了一口。
“陛下今日瞧着臉色可不好,我還以為會拿你出氣。”顧西北眉眼一彎,笑着看向沈彌,說道,“可看沈大人氣定神閑的樣子,隻怕那事算是成了。”
沈彌見着顧西北彎起的唇角,覺得這人今日格外順眼,細細再看,這才發現他的眼神之中早沒了初見時的危險暗流。
還記得,當初的顧西北看上去沉穩剛毅,眼底卻總掩着耐人尋味的探究。她每每遇見他時,便下意識地回避,好似隻要不去看那張惑人的臉,她想掩藏的秘密就永遠不會被外人知曉。
可如今,眼前的顧西北全然沒了那點偏執和陰郁,純粹的眼神讓沈彌都有些恍惚。
她不禁想起大長公主在玄同觀地牢裡講過的,關于顧母被武安帝害死一事。
若是那一切都未曾發生,也許,他本該就是這樣……
顧西北注意到沈彌呆愣愣地看着他,便起了興緻,想要吓她一吓。他雙肘撐上桌案,支起身,湊前了幾寸。
淡淡的蘭麝香氣不聲不響地纏了上來,剛回過神的沈彌心下一慌。
“阿彌。”顧西北此刻靠得離她極近,熟悉的氣息已經纏住她的呼吸,偏偏這人竟似毫無所覺,依舊開口道,“做什麼這樣看着我?”
沈彌耳尖微燙,這才驚覺他的臉就在眼前。那是她從未好好看過的一張臉——輪廓分明,眼眸深邃,眉骨投下的陰影恰好能籠住她輕顫的睫羽。
那雙天生自帶三分戾氣的鳳眸如今化作春水浸潤的墨玉,連那上挑的眼尾都洇着薄紅,恰似蘸透胭脂的狼毫在熟宣上暈開的最後一筆,淩厲中透着難言的旖旎。
沈彌低下頭,不敢再瞧這雙眼睛,卻聽見耳畔緩緩傳來有人喚她“阿彌”。
她下意識擡眸,正撞見那人總含譏诮的薄唇,在此刻抿作顫動的弦,仿佛稍加碰觸便會溢出喑啞的顫音。
想到這裡,沈彌猛得一驚,瞬間出手,将顧西北推出老遠。再等她反應過來時,顧西北已經靠在椅背上,直直地栽了下去。
“國公爺!”沈彌眼疾手快,總算是在顧西北沒有徹底摔到地上之前,扶住了搭腦,這才柔聲開口,“您沒事兒吧?”
顧西北處于剛剛的震驚之中,還沒緩過來。他尋思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竟讓沈彌出手如此迅速。
他莫名其妙的神色映入沈彌眼裡,卻讓沈彌覺得格外有趣,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看見輔國公的這樣一面。
“哈哈哈哈哈”沈彌托起椅背放正,還是沒忍住笑出了聲來,邊笑邊說着,“對不住了輔國公!我們習武之人粗鄙,手比腦子動的得快。您可千萬别介意。”
顧西北本想裝着發一通火,好讓沈彌改改這下手沒輕沒重的壞毛病,可瞧見沈彌笑得眉眼彎彎,便也莫名消了底氣。
“你啊!”他伸出食指摁在沈彌眉心,那圓圓的小痣竟像點火星,頓時點燃了他溫潤的吐息。直到把手收回袖中,顧西北還能隐約感覺到指尖傳來的灼熱。
因為剛剛的插曲,沈彌已然心思回轉,并沒留意顧西北的不妥,此刻的她神清氣爽,感覺自己充滿活力。
“如今武安帝總算是松了口,命我來查邢婉兒之死。好在邢家人已經把事鬧大,您寫的童謠在上京城也是人盡皆知。”
說到此處,她頓了頓,下意識活動右手的指節,才接着道:“即便如此,淩山那厮定不會善罷甘休。”
雖然淩山已被她派東廠的人軟禁在了家裡,可說到底也不過是面子功夫。狗急跳牆,兔子急了還能咬人,更何況是淩山這樣心狠手辣,走投無路的惡人。
顧西北聞言,眼底浮現擔憂之色,他拉住沈彌,急聲道:“那你近日更得萬分小心,除了東廠和宮裡,莫要再去旁的地方。”
“國公爺不用擔心!”沈彌還是一臉笑着說道,“他若是敢來,我便叫他有去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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