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西北聞言一驚,往日便罷了,怎麼在眼下這般情形,沈彌仍有如此閑心?
可他深知沈彌的為人,她向來行事謹慎,絕不會無緣無故做出決定。他們二人早已被命運捆綁在一起,莫說此刻同她遊船,就是龍潭虎穴,他也要陪她走上一遭。
“好,我同你去。”
沈彌說自己要回趟東廠,便讓顧西北先去畫舫等她。待人走後,她喊來小滿交代了一番,接着坐到書案前,提筆寫下數十張請帖。
還未至戌時,道道請柬就被東廠番子送去了朝中各位大人府上。按理說,這種設宴當天發請柬的,即使推脫不去,也算不得無禮。可此宴的契機,很難不讓人多掂量掂量。
早上沈彌被陛下急召,一路禦馬疾馳,入宮觐見。不到一刻鐘,宮裡便傳出沈彌要負責清查淩山殺妻一案的消息。
倘若這淩山真被沈彌拉下馬,東廠勢力勢必要重新洗牌。
這場宴,若不去,那便是得罪沈彌,若去,那将東廠督公又置于何地?各位被選中的大人,感覺手中竹簡似火在燒,燙得他們不知如何是好。
沈彌此刻剛回到東廠直房,打開了暗室,小心翼翼地從牆中機關取出今早到手的銀票。
前些日子,她交代伏叔,把顧西北送來的玉麒麟挂出去賣。可這樣水頭的玉雕很難出手,一般的鋪子也吃不下,最後還是走袁見霧的路子,出給一個收藏玉器的富商。好不容易銀票到手,沈彌還沒來得及捂熱,這就要花出去,心裡多少有些不舍。
她看着手裡的銀票,摸了又摸,直到将邊邊角角都撫平,指腹也染上了黑色的油墨,沈彌才将銀票揣進懷裡。
今日設宴,沈彌請的客人幾乎全來自大長公主給她的名單,隻要是來,她便能借此機會摸摸這些人的脾性。武安帝想清算大長公主的勢力,但名單上這麼多人,他肯定不能連根拔起,這其間緩急留有餘地,沈彌便能從中斡旋。
在這樣的關頭,敢來赴宴的人,莫不是願意賭一把沈彌能青雲直上,想來讨好一番這未來陛下跟前兒的紅人。這樣的人,和範文忠一樣,最會投機取巧,卻也最好利用。
若是不來的人,那便是鐵了心要和曹黨一條路走到黑,沈彌也絕不強求。
為了請這種人而設宴,總不好再讓輔國公掏錢。沈彌喊來馬逞,給他支了錢,讓他替自己走一趟,先去布置畫舫。
而她自己卻先走趟了青雲巷,把剩下的錢拿給了文叔。
“怎麼又給錢?不是說了,你用錢的地方多,這錢你拿着自己花。”
文叔看着沈彌遞來的銀票,一張一張被她理的整整齊齊。他太知道沈彌的不容易,這個孩子從小就是這個脾性,若她表面顯露出一分不易,那背地裡便是下了十分的苦功。
如今她在内廷鑽營,短短時日就能讓淩山被武安帝舍棄,其中的艱險更是難以想象。
“我吃住不是在宮裡那就是在衙署,花的了什麼錢?這銀票您就拿着,先把前些日子看好的鋪面盤下。
我也去看過了,那裡位置好,隔壁就有兩家商行,轉過街角還有一家博古齋,用來開镖局,最好不過。”
沈彌說着,硬是把手裡的銀票塞進了文叔懷裡。她早就想在京裡替大夥兒置些産業,可是外爺留在隴西的田地和莊子眼下還被人盯着,不敢一次性變賣,現如今隻能從她這裡省出一點是一點。
“文叔!”眼見着文叔還在猶豫,沈彌假裝着急,“這再不下定,要是轉給了旁人,我還上哪再找一家去?”
文晖見沈彌真急了,這才接下銀票,又拉着她坐到自己身旁,叮囑道:“你不要把自己逼的太狠。人活一世便似那弓上弦,有張有弛才能箭發千裡,若是一味強引,隻怕良弓亦要折損。”
沈彌點點頭算是應下,突然又似想到什麼,咧着笑沖文叔說道:“今夜我便是與人約好,要去玉河遊船!可算得上‘張弛有度’?”
文叔看着她揚起的笑臉,歎出一口氣,揉了揉沈彌的腦袋。
他的小阿彌啊,分明已能獨當一面,可那梨渦裡盛着的,永遠都是當年邊關圓月下朝他讨要布偶的稚氣模樣。
文晖心下正感慨萬千,那邊一隻羽箭就朝沈彌襲來。沈彌飛身掠起,轉瞬間抽出長刀,擋下一擊,才發現竟隻是一包着布頭的假箭。
“沈天賜!”
“沈長安!”
兩道喊聲重疊在一起,好久沒人喚過的名字讓沈彌一下子就卸了氣。
她起身走出房門,便看見了手拿彎弓的天賜。不知為何,她每次見到天賜都會有些心虛,像是離家多年的旅人,不敢面對替她侍奉雙親的兄弟。
但沈彌還是決定拿出自己的氣勢,不讓他看出端倪,隻見她輕咳了兩聲,喝道:“沈天賜!鬧夠了沒?剛剛那一箭要是我沒反應過來,射傷我是小事,萬一打上了文叔那就是大事!”
她揪上沈天賜的耳朵,繼續罵道:“你都多大了!怎麼還這麼不懂事!”
“我哪兒有!這都是沒有箭頭的箭!你要是這都躲不了,那你這多年的功夫不全是白練!”
他越說感覺耳朵越疼,知道沈彌是真使了狠勁,才放棄嘴硬,開始讨饒:“小将軍,我知道錯了,您就饒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