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明明事态發展同父親預料的分毫不差,張拙不明白方才為何會感受到臂間手掌的用力。
“知白,你覺得沈彌此人如何?”
張榮恩終是放開了張拙,背過身去問出了這句話。
沈彌此人?父親不是說過她深不可測?如今為何還要來問他對沈大人的看法?
“沈大人有膽有識,卻又深谙世故人情,是個能成大事的人。”
張拙思考片刻,還是說出了自己心中對沈彌的印象。
“不錯…..她确實是一個能成大事的人。”張榮恩點了點頭,坐回了書案前,說道,“‘知世故而不世故,曆圓滑而彌天真。’好一個沈大人!”
隻見他斂袖提筆,狼毫飽蘸松煙墨,在澄心紙上繪就一個“彌”字,複又開口道:“當年你及冠,我便用“知白”二字為你取字,盼你懂得藏鋒守拙的處世之道。”
張榮恩拿起這張字,雙手遞給了張拙。紙上的“彌”字,既顯筆力凝重又含灑脫之勢,恰如張拙口中的沈彌其人。
“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可如今見到這沈大人,我倒覺得一味藏拙,确實委屈了你啊——”
燭蠟順着高足瓷柱滴在紙上,洇出銅錢大小的焦痕。燈芯驟然爆開,迸濺的火星映出張閣老眼底流動的熒光。
*
“阿彌!”
沈彌正伏案小憩,擡頭才見昨夜點上的燭燈已燃盡,窗棂未落,順着青瓷燭台的殘芯看去,正是滿目刺眼的日光。
她擡袖擋在額前,眼睛已眯成了一條縫,聽見不斷叩擊窗闆的聲音,才勉強擠開眼皮,看向來人。
“國公爺?”
顧西北見沈彌這樣,貼心地抽去了叉竿,轉從正門繞了進來。
“怎麼不去内間休息?又是在案前坐了一夜?”
沈彌懶洋洋地趴着不願起,隻聽見耳邊絮絮叨叨的聲音好似蟲蠅嗡鳴。
“爺,您就饒了我吧——”她打個了哈欠,才勉強起身,搓了搓臉,看向顧西北,“辰時方至,您怎麼來衙署了?真怪不得我偷懶….要張弛有度….”
眼看着沈彌眼神愈發迷離,顧西北隻能笑着輕聲哄她:“沈大人,醒一醒,有正事找你。”
聽見是正事,沈彌才來了精神,喊來阿寬送水,一邊洗漱一邊問道:“昨天剛抓到淩山,宮裡就來要人了?”
顧西北沒有立刻回應,起身将面前的書案整理幹淨,又取來一旁放着的雕花卉紋食盒打開,将一碗熱騰騰的面片兒湯端出,放在了案上。
沈彌洗漱完畢,看見這一出隻覺得稀奇。黃釉湯盅剛被掀開蓋子,正徐徐冒着熱氣,聞起來就讓她食指大動。
“這是?”
“答謝沈大人的救命之恩!”
沈彌撓了撓頭,想不明白這恩從何來,昨日明明是她利用顧西北當個幌子,置他于險境,她保護他本就應該,算得上什麼恩情?
“這是你做的?”
“你先嘗嘗!”見沈彌猶猶豫豫,半天沒有動筷,顧西北出聲催促,“看看好不好吃!”
在顧西北期盼的目光下,沈彌拿起筷子嘗了一口,湯底濃郁,面片也有嚼勁,隻是這味道怎麼如此熟悉?
“楊記?”
“正是!”
還好還好,不是金尊玉貴的輔國公親手做的,要不然她這飯還真吃不下去。
可是——
“這麼早楊大娘就出攤了?”
看着輔國公一臉的迷茫,沈彌算是知道這湯怎麼來的了,八成是讓不言一大早去人家門口蹲着,聽見人屋裡有動靜,就沖進去甩出一大錠銀子:“我們爺今早要吃你家的片湯!速速做來!”
沈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隻能默默地吃完,又鄭重地道了聲謝。
感謝輔國公的大恩大德,為了她,一大早的就騷擾王老漢一家,真是太謝謝了。
顧西北見她吃得幹淨,心裡也是對自己的主意萬分滿意,沈彌最重視的便是這一日三餐,那他就叫人給她送,有什麼打緊。
“其實,國公爺不必如此,為替我抓住賊人,您以身犯險,小人護您周全本就是應該——”
應該?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應該?
為官者當修身為民,為君者當治國安邦。如今的大夏又有幾人能做到?
顧西北想起沈彌昨夜擋在他身前,一刀劈退十幾把長劍,她說她上對得起天地,下對得起良心,她沒有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