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你可有受傷?”
雖然沈彌準備周全,刺殺結束後還能繼續飲宴,但他卻知道沈彌一貫的行事,她最愛裝作若無其事地說她毫不在乎。
聽到這裡,沈彌一愣,下意識垂手擋在了腰間。昨夜淩山帶了十幾個錦衣衛的好手,她必須一擊逼退所有刺客,才能避免身後之人受傷。
事實證明,她做到了,僅用一擊便将衆人震退三步。可無人知曉,她的腰間也被軟劍劃出一道深痕。
昨夜鼓聲起,她便換上了紫紅色錦袍,這是她提前備好的。與顧西北換席之後,趁着燈滅,沒人再會注意他們二人位置的變換。
作為沈長安之時,她就習慣銀甲配紅衣,唯有這樣,至親摯友才不會因她受傷而擔心,宿敵也就發現不了她的弱點。
“我無事。”沈彌站起身轉了一圈,拍了拍兩臂,接着道,“你看!一點事兒沒有!”
沈彌應對關心的機制已經根深蒂固,此刻在顧西北面前,也是一貫的嬉皮笑臉。
這笑意凝在顧西北眸中卻格外紮眼——他分明瞧見她下意識地垂袖遮擋傷口,就像隻強撐羽翼的幼鳥,生怕驚了觀者,又怕藏不住傷。
“沈彌!”顧西北再出聲時,語氣不由重了些,可看到她眼中一瞬的茫然,他握住她的手,輕聲道:“别逞強。”
除了文叔和天賜,沈彌從旁人身上感受過這樣直白的關切,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從小跟着外爺在邊關長大,外爺是個不愛多話的人,他對自己的愛藏在心底深處,從不會在口頭表達,多年來她已經習慣,甚至也慢慢變成了外爺這樣的人。
如今他叫她别逞強,她又如何才能做到?
“國公爺,您這次來,究竟有何要事?”
顧西北眼睜睜地看着沈彌後退一步,抽出了被他握住的手。
“我…..陛下得知昨夜刺殺一事,允你将淩山暫押于東廠。”
“微臣遵旨。”
見沈彌一闆一眼地接旨,他仿佛又看到那夜渾身是血的她退回一片陰影裡。
“沈大人不怕流血……”顧西北苦笑出聲,“倒是怕我這剖出的赤膽?”
這話問出,顧西北徹底不管不顧,他上前一步,心甘情願地被沈彌周身散發的戾氣裹挾。他緊緊抓上沈彌的手腕,還未等她反應,另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掌就探上她腰間。
掌心傳來黏稠觸感,一股淡淡的藥香裹挾着血腥氣在鼻尖翻湧。
果然,她受傷了。
沈彌本可以輕而易舉地掙脫開這人的束縛,偏生被他眼底灼灼的焦色懾住心神,遲疑間蹀躞玉扣已叮當落地,蜿蜒血痕順着顧西北的掌紋滴落。
“瘋子….”沈彌低罵一句,卻因緊咬下唇,出聲好似顫音,“放開——”
見她身形搖晃,雙唇血色盡褪,顧西北瞳孔驟縮,厲聲喝道:“不言!速去請太醫院掌院!”
“别去!”沈彌慌忙止住此人荒唐的行徑,“區區小傷,哪還值得上勞煩掌院?”
在沈彌的堅持下,顧西北将她扶到了内間榻上,順手拿起一旁剪燭的小刀,劃開了腰間的衣袍。
緊緻的肌肉上翻起的紅肉露出,他喉結劇烈滾動,怒極反笑:“瘋子?到底誰是瘋子?這麼重的傷,你隻纏一道束腰?”
沈彌瞥了他一眼,一臉嫌棄地讓他取下簾鈎上的銀熏球,将止血的龍腦香灰按在猙獰傷口。
“這點傷,就算不管他,也會自己止血。
國公爺,您有點關心則亂了。”
關心則亂?等話出了口,沈彌才反應過來自己的用詞不當,她可以用大驚小怪,可以用體恤下官,就是萬萬不能用“關心則亂”。
果然,榻邊的氣氛瞬間尴尬,兩人許久都沒再開口說話。
“我去幫你熬個補血藥!”顧西北的臉燒得通紅,終于受不了這樣的氛圍,開口道,“你就在這等着!哪都别去!”
看到一向穩重端莊的輔國公同手同腳地逃了出去,坐在榻上的沈彌搖了搖頭,歎出一口氣。
*
還未等顧西北的“補血藥”熬好,沈彌已經重新纏好了束腰,換了一身行頭,出現在了東廠廠獄。
“爺,自打那淩山被關進來,他就不吃不喝,問他話也不答。您沒發話,弟兄們也就沒上刑。您看現在……?”
說這話的是趙歇——當初那個大着膽子指認巨斧羅雍的廠衛,他如今被沈彌提拔為陽支寅部副使之一,聯合孫小滿和那羅雍鬥得東廠天天烏煙瘴氣。
沈彌對他的表現十分滿意,便讓他同馬逞一起監管廠獄。
“不妨事,淩大人珍馐美馔吃多了,看不上咱廠獄的殘羹剩飯。”
正說着,兩人便來到了淩山所在的牢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