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彌話音剛落，門前衆人便齊齊應聲。

“是！”

聲若重錘狠狠擊在鉚着金釘的朱紅大門之上，沈彌腳踏金邊祥雲紋緞靴，穩步邁過篆刻鹿鶴同春圖樣的青石門檻。

她右手微擡，兩列番子随之湧入淩府。

這次抄家異常順利，許是因東廠派人封禁多日，淩山自昨夜起便不見人，府上仆役早已預見主家的下場。

不過短短兩柱香的時間，十幾個裝滿金銀的黑漆檀木箱就被人擡到了沈彌面前。

此刻的她，正端坐于簾幕四遮的半山亭中，聽馬逞向她彙報淩家抄沒的家産，其資之巨令人瞠目結舌。

“黃金一萬三千五百兩。白銀并銀票共一百七十八萬兩。另綢緞、絹布約五千匹，珊瑚擺件百餘株…..”

沈彌接過馬逞遞來的賬冊，粗粗看了一遍，問道：“這是淩家賬房呈上來的？”

“是，淩山父母早亡，府上中饋多交由邢氏打理。她本就出生商賈，善經營，連着賬房也是她從娘家帶來的。”馬逞拱手回禀，從沈彌語氣中隐隐窺出幾分不悅，“爺，可要我将那賬房先生帶上來？”

彎月初上梢頭，簾缦遮擋的小亭中逐漸變得晦暗，阿寬趁着沉默的間隙，拿火折子引燃了檐下的羊角宮燈，又俯身給沈彌請了個安，便識趣地退了下去。

“不必。你先帶人細細核實這賬本上的東西，留下三成，其餘的同折子一道送去宮裡。”

沈彌方才看了那賬本，條理明晰，每一筆都記錄得一目了然，就算命人細細核查，想來也找不出什麼錯處。

這種表面上能拿得出的賬冊，于她而言，毫無作用，又何必再叫人來她面前裝模作樣。

昨夜她夜探淩府，從書房暗室的機關中找到淩山與曹安來往密信，信中多次談及軍糧軍饷，卻沒有關于外爺戰死的真相。

貪墨軍饷，這種在曆朝曆代都是要殺頭的大罪，沈彌卻不能用來扳倒曹安。

她深知自己是一把未完全開刃的刀，不等一切水落石出之時，萬不能讓持刀之人瞧見刃上的利光。

*

寶華殿殿門内向北的位置是司禮監太監所居的直房，馮栾前不久才從掖庭的小院搬回這裡。

晚膳在紅泥小爐上熱着，是一碗加了海米的清粥，這會兒正咕嘟咕嘟地冒泡。

“宗主爺，該用膳了，這粥再熱就不适口了。”

馮栾身旁的小内侍撚起兩塊棉布，說着就要上手去端，卻見馮栾眼睛一眯，看向跪在地上的阿于。

阿于是和阿寬一起被馮栾派去伺候沈彌的小太監，今夜被沈彌留在了東廠，沒有帶去淩府。馬逞挑了他跟着抄出的金銀，趁宮門下鑰前，一起進到宮裡。

他跪在地上不敢擡頭，卻聽見馮栾身旁的小内侍喚了一聲“阿于”。

那位小公公放下了手裡的棉帕，隻挑着眼瞥了瞥小爐上的熱粥，阿于知道，這是要他去端。

熱粥滾燙，棉帕卻被人按在手底。

阿于不敢拿，搓了搓指尖，深吸一口氣，赤手端起了陶釜。

等到小公公拿着粥罐上來盛粥，阿于感覺自己的手已經和釜邊粘在了一起。

“阿于，你可是有些日子沒進宮了。”

馮栾此時出聲，吓得阿于險些将陶釜抖翻在地。

“宗主爺明鑒，沈彌把奴才日日留在衙署，實在是沒機會進宮給您老人家請安。奴才該死！”

阿于終于有機會把滾燙的陶釜放回爐上，他俯身跪地，隻見那釜邊留下指印大小的薄皮。

“咱家知道你不容易……”

馮栾掩帕，清咳了兩聲，一旁的小公公便把話接了過去。

“宗主爺心疼你，這才叫你來說說話，問問你出了宮過的可好？”

阿于垂着頭，将燙爛的手合回袖裡，忍下劇痛，這才出聲道：“自是比不得在宮中有宗主爺庇佑，沈彌那人心狠手辣，剛入東廠就攪得個烏煙瘴氣，如今鬥倒了淩山，還不知道要怎麼神氣。”

“你既然跟了沈大人，那就踏踏實實地伺候主子，可不敢輕易再說這樣的話。”馮栾手指輕叩桌案，唇角卻不經意地揚起，“淩山獲罪，那是他不本分，糟糠之妻豈可棄？人總是要多看看自己來時的路。”

阿于聽懂了馮栾話裡話外的意思，也忙表示自己定會守好本分，定不會生出二心。

“聽說今日沈大人去抄淩府，你負責将金銀押送入宮？”馮栾咽了一小口粥，擦了擦唇角，繼續道，“這差事可要緊，你萬萬不可馬虎大意。”

“回宗主爺的話，奴才謹記。淩府抄沒的家産多數随我入了宮，但來前我細細點過，沈彌怕是留下了三成。”

三成？那也算不上多，馮栾覺得要是他自己估計會留下半數。

“沈大人可有交代你如何回禀聖上？”

“沈彌說這三成是要留給邢氏娘家，算作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