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有一種直覺。
沒有證據來加以輔助,可他就是無比的确信。
江離問鐘煜:“倘若當真是你的心愛之物。鐘煜,你是會明晃晃的,将它擺在台面上,讓它處于随時有可能被摔碎的境地;還是掩在懷中一聲不吭,隻私下裡尋一個,唯有你一人知曉的地方,就像是你所說的藏樹洞一樣,将它們一件一件,甚至是分門别類的保管收藏起來呢?”
鐘煜:“……”
鐘煜一時之間,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倒不是他在思考江離給他的選項,——因為這根本就不需要思考。鐘煜隻是覺得自己的大腦目前有些空白。他無端的慌張。如果一定要形容這樣的感覺得話,那大抵就是……被人将馬甲扒得一幹二淨“裸/奔”,真的是一件異常尴尬的事情。
鐘煜就是一個“屯屯鼠”。
這大抵也算不得守财奴,他隻是的确很喜歡收藏東西。
并且,在鐘煜的潛意識裡覺得,他隻有把東西藏起來了,才是妥當的,安心的。
如果,他實在是很想要看見那件東西,譬如是他很中意的手辦,那麼,鐘煜甯可狠狠心,咬牙剁手買雙份,他也一定要保證,自己能夠藏起來一份。
隻有在确定,他已經收藏好了一份的時候,鐘煜才能夠真正安心的,将另一份手辦,擺到明面上觀賞。
因為,好像隻有這樣,他才可以做到,無懼任何意外。
江離:“…………”
江離聽得不由蹙眉。他似乎是感到費解:“你就這樣沒有安全感嗎?”
“除了藏起來之外,”江離擡手,他輕輕地捏住鐘煜的下巴,強迫他低頭看向自己。與其說是詢問或是質問,江離此時此刻的話語,更加像是一種引導:“除了将在意的事物藏起來以外,鐘煜,難道你就沒有其他任何,保護它們的方法了嗎?”
“你才隻有二十歲。”
江離告訴鐘煜:“我不管你在你所謂的,那個原本屬于你的世界裡,究竟是多大年紀,但是此時此刻,鐘煜,你隻是鐘煜。你才隻有二十歲。你的一生,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而随着時間的過去,凡你所喜愛的,凡你所渴望的,它們都隻會越來越多。而你,甚至都未必能夠得到你所想要的東西,更加不必說,是去将它們‘藏起來’了。或者,我不妨假設,你總是運道驚人,總能夠如願以償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可是,在你得到了之後,鐘煜,你用以收藏的‘寶庫’,它又有多大呢?”
“不是我看不起你。”
江離松開手。他淡淡的對鐘煜說道:“倘若你一直都如此,疑心深重,患得患失,連直面問題的勇氣都沒有,那麼,不論是現在還是未來,你都将留不住任何的東西。”
就像是流沙一樣。
“你見過流沙嗎,鐘煜?”
“當你渴望着想要攥緊它的時候,它隻會流逝的更快。”
“哦,對了。”江離恍然記起,“方才,我忘記了提醒你,最重要的一點。”
“——人,是沒有辦法,被藏起來的。”
除非是一世孤家寡人,否則,鐘煜終有一日,會組建自己的家庭。他會有妻子,會有孩子。而這些——
江離擡眸,看向眼前近在咫尺的人。他緩慢的,一字一句的問鐘煜道:“你打算在未來,将你的妻子,将你的孩子,也都一并藏起來,使他們與那些死物一般,永永遠遠,僅僅隻獨屬于,你一個人嗎?”
鐘煜:“!”
鐘煜驚聞此言,隻覺心間如遭雷擊。
卻并非是為江離的言辭所吓。
恰恰相反,鐘煜驚訝于,在這個世界上,竟然當真存在着一個人,能夠将他内心深處,那些連他自己,也不敢輕易去細思、去窺視的欲望,看得這樣清晰分明。
鐘煜不确定,自己未來,是否真的會有“妻子”,會有“孩子”。
然而,他隐秘的知曉,又恐懼去面對與承認的真相是,——倘若他有了心愛之人,他真的會想要,……将對方,‘藏’起來。
甚至,為了達到這一目的,即便是需要折斷那人的羽翼,承受那人的厭惡,他也依舊會壓抑不住内心渴求的,想要去嘗試。
與其無望的貪戀着可望而不可即的神明,倒不如将他扯下高台,堕為活生生可觸及的人。
——若當真能夠鑄一座金屋,将那令他魂牽夢萦的人長留此間,縱是摘星之願,又何所辭呢?
鐘煜眸色深沉,他心中神思雜亂,似有千頭萬緒,卻又偏生無從說起。他别開臉,不敢去與江離對視,更不敢想象自己現在妄念橫生的模樣。鐘煜垂下眼,正巧瞧見了桌上的那兩壇酒。
具皆開了封,卻隻有江離那一壇,是動過了的。
鐘煜他的酒量不行。
穿越之前就不行,穿越之後,憑借原主的記憶,鐘煜更是清楚的知道,現在的自己,不僅酒量差,且醉後的酒品,還很不如何。
鐘煜盯上了那兩壇酒。
他頭腦發熱的思考了電光火石的一刹那。
而後,拎起江離動過的那半壇酒,就開始蒙頭大口大口的往喉嚨裡灌。
江離:“……?”
江離:“?!”
“鐘煜!”
江離被鐘煜這突如其來的發瘋行為吓了一跳,劈手便将他手中的酒壇子給打掉了。隻聽得“哐當”一聲響,酒壇化作碎瓷片濺了滿地,鐘煜從脖頸到胸口處,一大片衣襟盡皆是濕淋淋的,也不曉得這短短片刻的功夫,究竟被他給灌下去了多少老酒。
鐘煜暈暈乎乎,隻覺得口腔中滿是裹着淺淡花香的純釀氣息,——他這人不耐酒,上頭快得很,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竟然面頰已經滾燙了一片了。
江離看着鐘煜這滿臉通紅,一身酒氣的模樣,隻覺得心裡氣不打一處來。
喝酒,這沒什麼。
喝醉酒,這本身也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