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煜一夜未能成眠。
昨夜過子時起,天際忽然雷鳴陣陣,又開始下起了雨。别人遇見這樣的天氣,都隻道要将窗戶關的更嚴實些,唯獨鐘煜與衆不同,他披上一件外衫,直将閉緊了的窗戶拉開了半扇,倒也不做什麼,隻是安安靜靜的,倚在窗前看雨。
這是鐘煜的一點小習慣。
是鐘煜的,也是“鐘煜”的。
——分明是嘈雜無章的雨聲,卻偏偏能夠令他靜心。
鐘煜伸手,他并指,指腹輕輕的劃過窗沿上的水痕。
明滅的閃電,将鐘煜的面容映得一時蒼白,一時晦暗。
有被遺忘的記憶片段,重新浮現鐘煜的眼前。而随着那一段缺失記憶的補全,鐘煜緊握的拳禁不住的微微發顫,——竟是連手背上的青筋,都一條一條清晰可見。
他一個字一個字,低聲的念:“白,菱,歌。”
該叫鐘煜說什麼好呢?
女主不愧為女主嗎?
他倒是說呢,饒是鐘家夫婦再沒品,虎毒還不食子呢,舍不得小女兒,卻舍得了大兒子,這邏輯就離譜。
卻原來,這對夫妻兩,打從一開始,真正想要禍害的,就根本不是大兒子鐘煜,而是那被一道诓騙來賀喜的白菱歌。
鐘淮夫婦的計劃,要說起來,其實非常的容易解釋,隻是一定程度上,它十分的沒有道德。
簡單概括重點,就是他們先把婚訊放了出去,然後再聯合周夫人的兄長周信,也就是白菱歌的義父,一道設計周垣與白菱歌,趕在其他所有受邀的賓客之前抵達鐘家,而在這短短的一兩天時間差内,鐘家夫婦與周信,便就準備着,給江離和白菱歌來一場仙人跳。隻要生米煮成熟飯,再被一大群人“捉奸在床”,何愁不能将本該是江離和鐘霖的婚事,有憑有據的換成江離和白菱歌的婚事呢?
并且,有趣的是,在這一場計劃之中,其實根本不存在誰說服了誰。因為,鐘家夫婦和周信,他們乃是一拍即合。
就像是鐘家夫婦舍不得小女兒一樣,周信同理,他也舍不得膝下唯一的兒子周垣。
原來,随着周垣與白菱歌的年紀逐漸長大,這對名義上的兄妹之間,竟是氣場微妙到完全不加掩飾,不誇張的說,但凡隻要是個長眼睛的人,便幾乎都能夠察覺得到,白菱歌與周垣之間的關系非比尋常。
周家身為富商,乃是江南大族,平日裡與其他的世家,交往可謂頗為密切,——這些應酬,原本也沒什麼,都是尋常之事。然而,令周信夫婦沒有想到的是,不知從何時起,各大世家之間,竟是心照不宣式的開始默認,覺得白菱歌這個義女,與其說是義女,實際上就是周家給周垣打小相中的少夫人,甚至于這樣的謠言傳着傳着,傳到後來,竟然連婚期都已經傳出眉目來了。着實是荒謬至極。
并且,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周垣與白菱歌二人之事,于江南各族之間,傳得近乎人盡皆知,卻唯獨周信夫婦這對當事人,從頭至尾,全然被蒙在鼓裡,若不是有一回,周信一個好熱鬧的朋友,同他開玩笑問周垣的婚事,周信夫婦兩,隻怕還要繼續以為,周垣與白菱歌之間,隻是單純地兄友妹恭呢!
于理,周信同周夫人都清楚,這件事情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被傳成這樣,一定是有周垣推波助瀾的成分在的。但是于情……周信夫婦不相信,白菱歌會不知道周垣這樣做。甚至,以周垣對白菱歌的偏愛程度,以及白菱歌素來缜密的心思,他們很難不懷疑,這樁事情,白菱歌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畢竟,一個巴掌拍不響。這話雖糙不中聽,卻也不是全然的沒有道理。
人心,總是偏的。
親生的孩子尚且分個手心手背,就更加不用說,是白菱歌這個養女了。
是。周家夫婦承認,當初周垣發病的時候,的确是白菱歌恰好幫了一把手,可是這麼多年以來,他們對白菱歌視如己出,吃喝用度,樣樣都是最好的。周家夫婦扪心自問,他們對白菱歌,難道還不夠體面周全嗎?若是這對年輕人之間,當真情投意合,那麼直白一點的坦誠同他們說,又能有多難呢!
何至于,就一定要将家私之事,傳至滿城風雨,人盡皆知?——周垣跟白菱歌不要臉,他們兩個老的,難道也沒臉沒皮嗎?!
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奇怪。一件事情,你若是肯同他們好好說,周信夫婦也未必真的不近人情。然而,你一旦跟他們玩陰的,認為先斬後奏才妥當,那麼,他們隻會覺得心裡膈應的慌,再去瞧白菱歌,可不就是怎麼看,怎麼心機深沉,隻恨自己這麼多年瞎了眼,怎麼就引狼入室。——可以說,周家夫婦不立刻将白菱歌趕出門去,他們都認為,自己已經算是對她仁至義盡了。
至于同周垣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