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桂珍終究還是沒能熬過這個冬天。

她病的越來越重，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但不管多艱難，在白鶴秋來的時候還是會溫柔地拍着他的手多和他說說話。

白鶴秋忙于學業，隻有周末才有空來看她，徹底坦白身份的二人相處時也減少了那些若有若無的隔閡與心虛感，林桂珍在狀态還可以的時候會笑呵呵地對他念叨這周過來看她的人的名字。

什麼老周腿腳不好坐輪椅來的，或者是帶你們來幫忙的那個老師小趙也來啦，是她把我接進去的，我差點把她忘了。她就這樣絮絮叨叨地說，一點也不嫌煩。

“日子越過越好了。”林桂珍帶着呼吸罩，表情溫暖，“這麼多人都來看我。”

“因為大家都想和奶奶說說話。”白鶴秋坐在床邊說。

“之前隻有你能聽懂我說話。”林桂珍笑了，“現在他們都能聽懂了，真是太好啦。”

死亡之前的日子沒有她想象的那麼寒冷，每天都有溫暖的人和事來到她身旁，身體的病痛也在這些溫暖中消失了一些。

短短十幾天病情就惡化到無法挽救的地步，在除夕的前兩周，她離開了人世。

下葬的那天是學生們放寒假的時候，這一年來和林桂珍有關系的人幾乎都來了，十幾歲的同學們都站在台下低着頭沉默地送她離開，熟知她過往經曆的人不多，悼詞是在白鶴秋的幫助下寫完的。

那天沒有下雪，反而出了太陽，悲傷化為細密的針，在林桂珍病重的每一天均勻的紮在他身上，導緻在奶奶真正去世時白鶴秋的心中是一片麻木。

台上的主持人念着悼詞，一個人九十多年的生平化為一張薄薄的紙，短短幾分鐘就被念完，就好像是經曆了一場短暫的旅行，旅途中的喜悅與悲傷在此時化為灰燼向天空飄散。

白鶴秋恍惚地盯着那座棺材，細細密密的刺痛蔓延至大腦，遲來的悲傷與人生無常的怅然感讓他在回家的路上也混混沌沌的。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夜晚的孤獨感最為強烈，林桂珍托付給他的镯子還在床頭，白鶴秋看了許久，把抽屜裡的照片拿出來擺在镯子後方。

照片裡的他半蹲在奶奶身旁，林桂珍坐在輪椅上笑着，仿佛從未離開。

……唉，好想睡覺，但睡不着。

白鶴秋想找點音樂助眠，找了許多音頻都不滿意，在随機到某個雨聲的白噪音後停住了切換音頻的手指。

飛沙市雨水甚少，偶爾也有下的很大的時候，但不到半天就停了，白鶴秋把手機推到一旁，聽着很久沒有聽到的雨聲輕輕閉眼。

大雨磅礴，風帶着雨吹到窗戶上，腳下是一片片水窪，有些道路上雨水積壓起來，一不小心就會浸濕鞋子，他把臉埋在枕頭裡，聽着雨聲想象着可能出現的場景。

在海明生活時他沒那麼喜歡下雨天，出行不便，屋子裡又潮，但在此時此刻，他聽着手機裡的雨聲，忽然格外的想念他出生的那片土地。

這份想念讓他心神不甯，顧忌着家裡有小貓，他也不敢離開太久，在确定監控與自動喂食器都正常後他在沖動下買了機票，決定短暫的在海明待五天。

冬日的海明溫度看上去沒有飛沙低，但潮冷潮冷的，一下飛機白鶴秋就被冷氣包裹，濕潤的空氣湧進呼吸道，讓他忍不住打了幾個哆嗦，海明的房子有人來定期打掃，白鶴秋到了就能直接住，不過他也不着急回家，拖着行李箱在家附近的商業街轉了轉，把小吃吃了個遍後才回家好好休息。

回到家鄉的第二天便是除夕夜，大街小巷上挂滿了紅色的裝飾，白鶴秋興緻勃勃地逛了幾圈，每當想買些吃的的時候又想到自己一個人也吃不了多少，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漫無目的的在街道上遊蕩。

街道上冷清清，年三十很多店都關門了，幾乎每家每戶都打開了燈，白鶴秋在路邊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出神地望着走動的人群。

我好像個異類。

以前怎麼沒這麼覺得，明明以前過年時自己也都是一個人過的。

白鶴秋在海明沒什麼特别熟的朋友，小學和初中同學現在聯系的也不多了，他打開手機在高中六個好朋友的小群裡面想說些什麼，手指猶豫地停住，又切到和邢雁峰的私聊界面。

……算了，也沒什麼要說的，大家都在家過年呢，我就不要打擾了。

手機短信跳出，幾乎不怎麼管他的爸媽似乎又給他打錢了，白鶴秋也沒确認，給父母都發了一句“新年快樂”。

發完後他也不想像以前一樣眼巴巴等着爸媽幾乎沒幾個字的回複，平靜地起身，跑去還開着的商場内買幾個面包應付應付充饑，拎起一瓶礦泉水繼續在街上晃悠。

去海邊吧。

他突發奇想，随便打了輛車，司機回頭看了又看，忍不住開口問：“你不回家過年嗎？”

“我家人都不在這。”白鶴秋含糊道，“就自己出來逛逛。”

“哦，你是從哪過來的？”

“……我是本地人。”

司機無言，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沉默了一路，把他拉到海邊後對他說了句“新年快樂。”

海邊的人比白鶴秋想象中的要多，他在沙灘上小心地走避免沙子跑進鞋裡，而後用手撐着地慢慢坐下。

他的手腕上帶着林桂珍給他的手镯，手掌下的細沙從指縫中滑過，是幼時記憶中的感覺，厚重的海風往臉上呼呼吹，帶着一股淡淡的鹹味。

白鶴秋輕呼一口氣，在風中輕輕閉眼，忽然想起與海毫無關系的景色。

戈壁灘。

戈壁灘上的風是幹的，偶爾還會帶來一點細細的沙劃過側臉，但那股風卻和海風一樣包容厚重，将他瞬間帶回去年在飛沙山徒步的那段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