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着,結果是今上有理有據地駁斥了皇室宗親,并予以相應的責罰,破例尊敬妃為皇貴太妃。
“可也就在那一日深夜,敬妃投缳自盡。”
沈星予動容,麻木地一口口喝着酒。
敬妃,要的隻是一份清白,冤屈清洗之後,便義無返顧地赴死。
可是,這樣做到底有何用處?
“不過是親者快仇者痛的舉動,我一向覺着那種男子女子最愚鈍不過。”李福說,“想死,先帝駕崩時一道去了便是了,别人也難以開口責難,是不是?趕在那當口自盡……我是想不出對長甯有任何益處,小侯爺旁觀者清,能看到她那麼做的好處麼?”
“……想不出。”沈星予再思量一番,還是得老老實實回答。
月霖對長甯的評價是:孤獨,複雜,卻又有着赤子情懷。
聽聞時不解,現下他理解了幾分,起碼理解了她的孤獨,腦筋轉了幾轉,道:“隻這一筆人情債?”
“旁的事自然還有很多,這不是怕小侯爺覺着我啰嗦,我才隻撿着最要緊的說麼。”
沈星予忙道:“這又是說什麼呢?真是自個兒找酒罰,不過這杯我陪你,來!”
轉過天來,李福所說的一切,由沈星予寫成翔實的信件,送到竹園。
顧月霖認真讀過,并沒順着線索往下查證,要先等郭如海的回音。自然,回信時,也說了自己這邊的進展。
已是清明時節,下過一場小雨,萬物複蘇,春意盎然。
羅忠正忙着帶随行人手種棉花,蔣氏得知後,将馮十二喚到面前,讓他抽空把一應人等所需的衣物鞋襪送過去,又給了二十兩銀子,“要是短缺什麼,便讓羅忠置辦起來,打理作物最是辛苦,讓他别委屈着自己和别人。”
馮十二領命,轉頭禀了顧月霖一聲,便去了羅忠所在的小田莊。回來之後,向蔣氏複命時道:“有楊管事和佃戶照應着,他們在那邊挺好的,特地要小的感謝您的賞銀。來回路上,都是行人寥落,臨近人們必經路段的農戶,耕作時面上都用布罩着口鼻。”
蔣氏問道:“現下時疫的情形好些沒有?”
“京城這邊,最早染上的大多已痊愈,新近染上的人數每日都在減少,發病的多為受雪災影響被官府安置起來的人。城門從未關閉,但是鮮少有外地人進京,因為北直隸、遼東亦是重災區,設了重重關卡,誰想走出他們的地界,要手持各個官府的放行印信。”
蔣氏釋然,心情卻輕松不起來,轉念想到君一航,道:“這樣說起來,先前君東家來回折騰這麼一趟,可沒少上下打點。”
“那是自然,”馮十二笑道,“不過于他倒也容易,再說他和大小姐的事,實在耽擱不得。”
“這倒是。”
君一航要是敢不來,君若一準兒趕赴江南,她可不是能長期窩火的性子。
想到君若已是沒有至親的情形,尋常又總是男子一般的穿衣打扮,蔣氏心裡平添幾分疼惜,閑來找楊柳曉風要了女孩衣物的最新樣式,得空就給君若裁衣縫制,要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令她最愉悅的,自然是顧月霖。
随風不再疏遠他了,他來正房時便帶上它。小家夥看起來冷漠高傲,卻總無意間惹得人發笑。
起初到正房,随風連門都不進,就闆闆正正地坐在廳堂門前,等着。有時等得久了,恰好趕上它該吃飯了,沒辦法,隻好到室内去尋顧月霖,也不吭聲,隻用大爪子拐他的手臂。
顧月霖還有閑心調侃它:“你不是願意看景兒麼?接茬看去。”
倒是蔣氏不落忍,笑着斥他一句“混小子,沒個正形”。
顧月霖就叫人把随風的飯食送過來,陪着蔣氏喂過兩回,小家夥便對蔣氏親近三分,再來便跟進門去。
與郭如海約定的三日光景,如水一般,平靜逝去。
當日,顧月霖和蔣氏、君若、李進之打過招呼,正要出門時,馮十二來禀:“有人遞了請帖過來。”
顧月霖接過請帖,打開來看到寥寥數語:
出行三載,今時方歸。聽聞公子欲尋我下落,特備薄酒于禮士巷梅園,盼今夜亥時前來一叙。
落款的署名是程放。
顧月霖眉心跳了跳,“人還在不在?”
“在,小的把他喚過來?”
“不必。”顧月霖道,“你替我回話給他,地點要改在望江樓的醉月居,時間是今夜子時。若他主家不能做到,約定便取消。”
望江樓始終打開門做生意,如今自是生意慘淡。
如果是有人冒充程放,他要赴的便是鴻門宴,有必要變被動為主動;反之,程放已經遲來這麼多年,相信他與他一樣不心急,亦不介意小小改動。
生父之于顧月霖,在今日,還真比不得真正的匠師的分量。他不能對郭如海爽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