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必危言聳聽,我本就沒什麼不敢說的事。”清河郡主睨着他,“我隻有一個條件,把孩子還給我。的确,那是你和别的女人所生,卻是我一日日一年年照顧他們,他們就是我的孩子。”
“留給你,等他們變成和你一樣不可理喻豬狗不如的東西?”程放晃一晃手指,“别廢話。十六年前的五月初,你有沒有派人暗殺林珂?”
前一刻,清河郡主因他歹毒的言語暴怒,面孔扭曲,下一刻,眉宇緩緩舒展,逸出快意又惡毒的笑容,“豈止那一次。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活着的目的就是要她死,要你生不如死。”
程放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清河郡主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你該記得,那時候,江湖中有個百事通,别人不知道的事,他都知曉,卻不願提及林珂行蹤。
“我先後花了三萬兩銀子,他才答應出手相助,要我指定相見之地、約見原因,他會傳信給林珂。
“地方定在京城一個道觀,相見的由頭是她師父落入了權貴之手。也是老天爺幫我,就在我起意時,那女道士送給了你和林珂一張鬥方,請镖局的人送到你們成婚時住的宅子,卻不知你們都已不在那裡。
“托你那些曾稱兄道弟的人的福,鬥方成了林珂不論如何都要探個究竟的誘餌。
“我派去了十名頂尖高手,結果卻……他們隻有兩個留着一口氣趕回來複命,隻确定林珂受了重傷,沒多會兒便斷了氣。
“他們提也沒提林珂懷胎之事,這是最可恨的一點。
“我當時要是知曉,不論如何也要斬草除根,哪至于到今年才察覺你們的孽種留存于世。”
程放的臉色已蒼白得近乎透明。
清河郡主的笑意中有了真切的愉悅,“今日之前,我其實都不确定林珂到底是否還活着。看到你這樣子,我便能确定她已死。
“那件事之後,我再找百事通,他說林珂不是去找恩師,便是回了江南,随後他便失去了蹤迹。
“是為此,我反反複複花重金尋找林珂,地點劃定在江南、女道士涉足過的山中道觀,卻怎麼也沒想到,她已死了,死在了京城。真該在京城多做些工夫。
“真是可惜了那麼多銀子,好在羊毛出在羊身上,那本就是變賣林家産業所得、你曾經的好兄弟為我賺得。”
林放的心弦一抽一抽,疼得他心如刀絞,手指不可遏止地顫抖起來。
她來到京城,是不是因為猜測他和清河郡主在一起,趕過來尋找他,要告訴他有喜之事?
又是不是因為陷入了兩難境地,在矛盾掙紮中感受着孩子在腹中一日日長大,一日日推遲了到郡主府尋他的期限?
他深深呼吸着,幾經反複,終于勉強恢複冷靜。
他取出随身攜帶的小酒壺,喝酒時看到自己的手,月霖的樣子在腦海中浮現。
月霖像極了她,手則像他。
性情卻是誰也不像。她太單純,他太複雜。
不像才最好。萬幸。
血脈傳承真是造物主的恩賜,太過美好,亦太過玄妙。
昨夜他面對着月霖,心裡時時刻刻都是一面銳痛,一面溫暖。年近四十的人了,和自己的孩子說話,竟是前所未有的艱難,總覺無力招架那樣的通透敏銳。
可也不過是初見而已。
另外三個孩子,他陪伴的時間算起來有好幾年,卻不過是曉得他們是自己的孩子,必須要溫和耐心地對待。這許是因為,他深知他們的出生是錯,正如他自己的生涯。
錯過、過錯交替,便是他的半生寫照。
清河郡主喝着茶,視線始終不離程放。
這男人像一場夢,美夢、噩夢都是他,讓她一夢将近二十年。
自己都覺可悲的是,到如今,她也不願醒。
她清了清喉嚨,緩和了語氣,道:“你早已明白,舊日尋不回,你已失去她。現下,我們冷靜一些,隻為孩子們從長計議。你和程珂的孩子是不是叫顧月霖?既不從父姓又不從母姓,那怎麼成?而且他還是文人,今年應該就要參加鄉試,你可為他的前程好生謀劃?”
程放斂目喝酒。
清河郡主的語氣更加柔和:“以前我對你是太過分了,可年輕時誰不是一條路走到黑?等時疫過去,我們便成婚吧,隻做挂名夫妻,各過各的。
“那樣一來,四個孩子都能常伴你左右,更能有最好的前程。我便是隻憑着父親的故交,足夠保證他們要麼位極人臣,要麼安享富貴榮華。
“就算我虧欠你的,在孩子身上償還不就結了?隻說顧月霖,我……”
“閉嘴。”程放瞥她一眼,帶着滿滿的殺意,“再提月霖一個字,你的夜宵便是你的舌頭。”
言辭不多,卻讓清河郡主恨得怒得簌簌發抖,然而她又了解他起殺心時真的什麼事都做得出,不敢挑戰他的耐心。
他要這世間最好的女子,就算那女子對他并無男女之情,若不能,誰都無所謂,哪怕是最不堪的,隻除了她。
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
一年一年,一步一步,她禁锢他不假,他又何嘗沒摧毀掉她作為一個女人全部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