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月霖心裡也很難受。
隻是,在這人世間,誰又不是身不由己?
程放仍如之前,很快鎮定下來,轉回來望着月霖,輕拍他肩臂,“說的是。我等着。”随即指向墳冢,“方圓三十裡我已買下,撥了人手前來照看,不論你何時再來,情形都不似如今。”
顧月霖道:“該來的時候都會來,您無暇的時候,我替您上一炷香。”停了停,又問,“明日什麼時辰啟程?也不知能不能趕得及送您。”
“不必了,送與不送還不是一樣,終究要道别離。”程放笑容舒朗,“不過,我會盡快行事,趕到離你近一些的地方。倒不是不放心,隻是想近一些地瞧着你。”
顧月霖欲言又止,終究隻是點一點頭。
程放揚聲喚“阿元”。
阿元應聲,急速而來,奉上兩個大大的厚實的牛皮信封,和一個畫軸。
程放接過,輕一擺手,阿元比來時更快地退遠。
“過幾日便是你的生辰,這些算是我給你的生辰禮。”程放将東西全遞給月霖,“收下。”
顧月霖無話可說,稱是接下。
程放說:“有事沒事寫信給我都可以,送到七風閣,他們會從速辦妥。”
顧月霖沒掩飾費解的眼神。他對霍家父子沒惡感,卻也真沒半分好感。原因麼,他也說不清。
程放卻欣喜于他不再對自己掩飾情緒,“霍清風年少氣盛時,曾發誓非林珂不娶。”
自然是年少氣盛,不然也便不會有現今的妻兒了。顧月霖颔首表示明白。
“如今時過境遷,他已凡事都可看淡,先一步差遣人找我互惠互利,我尋思着倒也無妨,隻要他不失良心即可。”
顧月霖颔首,“也是,但我們得說定通信的章程。”
程放欣然颔首,又道:“這些等會兒再說,我還有不少事要告訴你。”
父子兩個傾談至申時,方各回各處。
不出意外的,随風又在書房院門前等着,瞧見顧月霖,不自覺地搖了搖蓬松的毛很長的尾巴,下一刻卻又驕矜起來,擺出冷漠臉。
顧月霖笑得不輕,揉頭撫背撓下巴一通哄。
好在随風已經領教過他人來瘋抱着它的德行,乖乖地見好就收,颠兒颠兒地随着他回房去。
晚間,浸在松木浴桶裡,望着氤氲着的水氣,顧月霖才能全然放任自己的情緒,由着心頭的哀傷泛濫。
父親給自己的兩個信封,他都看過了,一個是詳盡地交代遇到急事派何人到何地等等,另一個則是十張一萬兩的銀票,說保證你三二年衣食無憂,從來就是我的分内事。
程放末了說,我的虧欠在于,沒資格說虧欠。
-
顧月霖的生辰,在過去的十幾年裡都是五月初七,這一年,蔣氏便是再笨,也已憑直覺揣測或察覺到了一些事,進到五月便開始心焦,到了初三,少不得留下月霖說話:
“你的生辰是初七,可我橫三豎四地琢磨着,應該要早一些,你可知到底是哪一天?”
顧月霖先前還真沒想過這問題,略沉了沉,道:“我生辰就是五月初七,不需改。這事兒關乎父親也關乎您,不能改。”
蔣氏很快轉過彎兒來,卻更難過,“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想問清楚你到底哪日出生,畢竟,你得記得親生母親生下你的日子不是?”
“……不用記得,她不想誰記得。”顧月霖斂目微笑,“她離開之前,便不想讓多少人知曉。”
他的生身母親,一面可以應對江湖中的重重陷阱,一面卻單純又純粹至極,另一面,則又為自己或兒女留下了一生安穩的退路。
三面。世人能将其中兩面做成已屬不易,何況三面。
或許母親是不意為之情境使然,或許是早有慧根,到何時也不忘記留後路。
不論如何,那都是顧月霖想做到的為人處世的局面。
或許這便是親情,縱然無聲,也能領略。
-
五月初四,午後。
顧月霖在書房,埋頭進一步琢磨出八股文章的套路。徹底玩兒明白了,他就不用怵誰做主考官了,哪怕皇帝臨時更換主考人選也沒事,再不濟,也能混到春闱。
這時候,景天趕進門來,“顧大小姐和上回來過的杜公子來了,那位大小姐說要是見不到您,就碰死在竹園門前。”
“見不到我,就碰死在竹園門前?”顧月霖笑得意味深長,倒也沒讓心腹揣摩,言語森然有聲:
“那你告訴她,想死就去死,若是死不了,你們可以幫忙另尋投缳跳井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