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月霖沉吟片刻,“如果我說是蔣昭促成諸事,閣老會不會意外?”
魏閣老頓了頓,惑道:“怎麼說?”
“竹園最早是蔣昭的産業。他老人家留下了啟示,可我因着一些舊事,不敢将他擺到台面上。”顧月霖道,“依您看,皇上對昔年首輔,到底是怎樣的心思?”
“能是什麼心思?”魏閣老忍不住笑道,“為帝王者,自然也有鴻鹄之志,皇上本想與辭官前的蔣首輔聯手,打造河清海晏的盛世,結果蔣昭撂挑子走人了。在皇上看來,那就是他生平未遇的珍寶從手裡飛走了,想起來就滿腹遺憾。
“有一段,皇上想着長甯長公主算是蔣昭的徒弟,實心實意地要委以重任,長甯卻跟蔣昭一樣,厭了權勢争鬥,心氣兒越來越低。沒有長公主帶頭,皇上想任用女官的意圖就沒法兒實現,賬算來算去,還是得算到蔣昭頭上,說明明是他的福星,偏就跟他過不去,做了煞星。”
顧月霖細品了這番話,笑問:“也就是說,皇上對蔣昭并無心結?”
“沒有,真沒有。”魏閣老對此很是笃定,“正因為極其看重又敬重,并且算是很了解蔣昭,皇上才順着蔣昭的心願行事,不給蔣家族人好臉色,更不待見動辄用蔣昭讨好賣乖的官員。很多人揣摩不出這一層,便誤以為皇上痛恨蔣昭,提蔣昭是犯忌諱,其實怎麼可能?”
“明白了。”顧月霖感激地一笑,“皇上若是再問起,您隻管用我方才的話回複,但别提任何人。眼下不是時候,說多了對您和别人都沒任何好處。”
“成,我記下了。你這孩子聰明絕頂,我信你。”魏閣老非常放松,伸了個懶腰,端起茶來嘗了嘗,滿臉惬意,“上好的碧螺春,當真是好茶。”
“君大小姐放這兒的,我這也是借花獻佛。”
“那孩子最近怎樣?沒為先前的事憋悶吧?”
“沒,她跟我一樣,沒心沒肺的。”
魏閣老哈哈地笑。
過了些時候,君若過來請安。
魏閣老笑道:“你酒量不錯,聽你說話就能開眼界,本就想讓月霖請你過來一起吃飯,又怕你要顧及規矩,一直忍着沒提。”
“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是那最不守規矩的。”君若活潑潑地笑着,如實道,“月霖哥哥早派人知會我了,我想着您大抵和他有話要說,便故意磨蹭了一陣。”
顧月霖亦笑道:“我們君大小姐最擅長不着痕迹地勸人多喝,閣老可得防着點兒。”
“沒事兒,今兒我告假了,喝高了也高興。”
午間,三個人一起到小待客廳用膳,席間自是其樂融融。
消滅了一壇陳年梨花白,魏閣老覺得這樣剛剛好,顧月霖和君若自是不會勸他再喝。
辛夷奉上一大海碗湯面,給三人各盛了一小碗。
面條寬而薄,非常勁道,高湯煮熟,加了蝦皮、青菜絲和一些小小的牛肉丸子。
喝完酒免不了覺得口渴,這面湯又當真鮮美可口,魏閣老連吃了三碗,道辭時心滿意足。
賓主盡歡。
魏閣老在途中喝了兩杯濃茶解酒,到了家裡,酒意便已消散了七分。更衣洗漱之後,他到為煜哥兒單設的小學堂看了一眼,見兒子正專心緻志地聽先生講課,轉身去内宅看女兒。
魏琳琅剛懲戒了一名外院管事,正吃草莓滅火呢,見父親來了,行禮後,推給他一盤宮裡賞下來的提早上市的葡萄,自己接茬吃草莓。
魏閣老瞧着,碧綠的荷葉盤裡,草莓明顯是少了一大半,不由笑了,“别人家的閨女吃瓜果論個兒數,我閨女要論斤算。”
魏琳琅橫了他一眼,又撐不住笑了,“誰叫您找了一堆糊弄人的管事?上火了。上午看了看這幾個月的燭火錢,隻您和我、琳伊、煜哥兒每日室内用的蠟燭費用,居然敢報給我三百五十多兩,這不就是又把我當傻子了?”
“三百多兩而已……”魏閣老見女兒的臉色轉冷,忙轉了話風,“我們的确花的起,卻得照實情來。跟我說說,差錯在哪兒?”
魏琳琅算賬給他聽:“最貴的蠟燭,價錢也不過五十文,大小得是龍鳳喜燭那樣,一兩銀子能買二十根,十兩銀子能買二百根,一百兩就是兩千根。
“我們就是敞開了用,因着根本沒任何應酬,每日最多也就用一兩根,好,半年來每人每日用兩根好了,一個人到如今也就三百六十根,四個人是一千四百四十根——連一百兩都花不了。”
龍鳳喜燭要終夜燃着,到第二日也得剩下多一半。掌燈時間再早,也得是酉時了,而且魏家的人都沒有熬夜的習慣,煜哥兒睡得早,琳伊基本上也是吃飽了就歇下,魏閣老和魏琳琅算是精氣神兒最足的,但也是最遲亥時歇下。
最費燭火的兩個,案上通常隻有兩盞六角宮燈,别處也會掌燈,但燈罩内用的是燈油,因為隻是起個照明的用處,燈油要便宜許多,魏家自來沒有多花銀錢擺譜的閑心。
想通了這些,魏閣老颔首,“那管事的确是該罰,怎樣處置的?”
“把曆年來貪墨的銀錢全吐出來,領二十闆子,打發出府。”魏琳琅道,“他這不是初犯了,上回是跟我言之鑿鑿,雞鴨鵝蛋十五文到二十文一個,實際價錢是五到七文。當時發落的管事已不少,便沒認真計較他的過錯,他倒蹬鼻子上臉了。”
魏閣老很認同女兒處置的方式,這畢竟是主家不知柴米貴,仆人才欺上瞞下的事,說白了,他和女兒也有疏忽之處,便沒必要從重懲戒。沉了沉,他笑道:“仍然是顧公子和君大小姐的功勞吧?”
“是啊。”魏琳琅嫣然一笑,“月霖借給我的明細單子,我沒事就看看,君若前兩日也給了我一份,是補充月霖當時沒顧上的。有他們給我托底,我再不用怕誰騙我了,隻留意價錢的浮動就成。”
“那你還生什麼氣?”魏閣老把荷葉盤搶到自己手邊,“什麼東西都一樣,吃太多不好。”
魏琳琅想想也是,從善如流,剝了一顆葡萄,吃完後道:“君若說,月霖有個香燭鋪子,到秋日要改做别的。燈燭這類東西,存再多也沒事,地方陰涼且幹燥就成。秋日之前,我請那掌櫃的多進些貨,分給魏家一些,您看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