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要那位魏二小姐有什麼用?留着給魏閣老添堵?再說了,一個閨秀而已,又不是男孩子,接回家族還要給她張羅婚事準備嫁妝,那是怎麼算怎麼吃虧的賬。
再者,給别人白養了十六年孩子,那不是魏閣老的恥辱麼?魏家不是該将養女送到寺廟或是家廟麼?最不濟也會把人關幾年,封住悠悠之口。總之,那孩子是誰沾上誰倒黴。
三老爺思及此,對顧月霖的話頗不以為然。
“你們從開始到今日都沒想管,我與家母卻不能如此。”顧月霖落座,給自己斟了杯茶,“隻是,我卻不能不因此思量許多。如果正是我人單勢孤的時候,換子之事浮出水面,那麼,顧家定要逼迫得我與家母無片瓦遮風,無銀錢傍身。魏閣老到訪顧家當日,你是怎麼說的來着?”
三老爺臉皮再厚,一時間也沒法兒對自己相悖的言行坦然,連帶的想起了魏閣老對自己的挖苦,面色由青轉白。
“我不明白,你今日為何前來?打量你說幾句好話就能言歸于好?”顧月霖斂目看着茶湯,唇角微揚,“尋常人遵循的與人為善、寬和大度,顧家從不曾遵從,我對你們,自當效法為之。”
三老爺如坐針氈。
顧月霖端了茶,“日後不必再來。”
他打發三老爺,不過片刻的事,而此時的三太太,剛走進正房。
三太太顯得比一般纖弱的女子更瘦,這是因為骨架大又以瘦為美的緣故。尋常女子九十、百十來斤,便是嬌嬌弱弱的體态,輪到她,就有點兒皮包骨的意思。
細論起來,她本是秀美的五官,但随着年歲漸長,甯可挨餓也要維持苗條的體态,面上也随着瘦削,因而顯得顴骨有些高,再加上膚色不夠白皙、做派尖酸刻薄,漸漸形成了刻薄的面相。
蔣氏正在核對采買冬日食材的賬目。天冷了,适合多做醬雞臘肉醬菜,她和君若也想學着親手做年糕、豆皮等等,少不得提早将東西準備齊全。
三太太進門來,見昔日的妯娌坐在炕桌一側,眉宇恬靜,神色悠然,膚光勝雪,不由愣怔一下。
明明還是那個人,卻給人脫胎換骨之感。
養子中了解元,至于志得意滿成這樣兒?親生女兒這輩子能否承歡膝下都要兩說,這事實擺着,也能過得舒心?三太太腹诽着,又匆匆環顧室内,見陳設無不透着内斂的華貴,心裡着實嫉妒得不輕。
她牽出得體的笑容,上前行禮,“大嫂,許久不見。”
蔣氏瞥她一眼,嘴角一牽,和聲道:“顧三太太可千萬别這樣喚我,我們做妯娌已是翻了片兒的老黃曆。坐吧。”轉頭吩咐丫鬟上茶點。
沒有苦大仇深的面容,沒有打一開始就翻舊賬給她難堪,三太太固然心頭一松,卻也進一步認清蔣氏今非昔比了,不論處境還是做派。
她打起精神,笑道:“的确是,你們母子在顧家多年,已是前塵事。我們做長輩的倒是好說,可小輩人都是看着長大的,如今采薇即将出嫁,總念叨起你跟月霖。”
說着話,她将請帖送到蔣氏手邊,“婚期在即,去送送采薇吧?孩子們日後低頭不見擡頭見,又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老話兒,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蔣氏合上賬冊,奇怪地看了三太太一眼,“你難道忘了?我本是最薄情的人,與蔣家早已斷了往來。蔣家不曾幫過我分毫,卻也沒惦記過我的嫁妝,我便隻當與他們有緣無分。而顧家麼……”她意味深長地一笑,“沒在你們妯娌三個手裡瘋掉,一直是我深覺慶幸的事。”
三太太的驚訝大于尴尬。對方什麼時候變得這樣伶牙俐齒了?居然學會了綿裡藏針,和風細雨地把人噎個半死。
心念數轉,她賠笑道:“我不勉強你,隻是許久未見,心裡當真歡喜,你好歹留我多坐一會兒,說說話。”提前斷了蔣氏急着送客的路。
蔣氏無所謂。月霖處理這種事最是幹脆利落,因為打心底厭煩虛以委蛇,可男子的方式對女子不适用,除非誰能成為第二個君若,否則就得做好時時與人磨叽的準備。
三太太身形稍稍前傾,裝模作樣地故意壓低聲音:“你和魏二小姐的淵源,我聽說了。她如今怎樣?過得可還好?”
“她什麼時候過得不好過?”蔣氏笑意溫緩,毫不避諱,“月霖由我這般拎不清的長輩撫養了那些年,屬實運道不濟,幸好她與月霖不同,如今性情沒什麼可取之處,卻是個有福氣的,好光景不需愁。”
遠行,自由自在地獨享一個莊園,靜下心來為自己的餘生籌劃,魏家和月霖不但不催她,還照應着衣食起居和銀錢,這恐怕是很多過得不如意的女孩子的夢想。
三太太本想勾起蔣氏的傷心事,卻不想,人家這樣想得開,不免追問:“那她現在何處?你們能不能時時團聚?”
蔣氏深凝她一眼,“這也是顧家人該問的?那是顧遜的女兒不假,可你們開春兒便已知情,到冬日才想起有這麼個人,自個兒不覺可笑?”
三太太讪讪的,“我們是想着,那件事定會是當朝首輔的忌諱,真不敢輕易過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