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言,那不過是一句戲言。”姬珩搖頭,眸光溫柔如水籠住謝謙,“我希望這一世你能為自己而活,你是謝謙,是堂堂正正不需要站在任何人身後的謝謙,是往朝堂上一站,就光芒四射的謝薄言。你就像我的兄長,我希望你能與我并肩,而非因為我留在周國掩蓋你的光芒。”
謝謙沒有說話,他看着姬珩明亮的雙眸若有所思。良久,他把姬珩拉進懷裡,謝謙的手放在她的背上。姬珩閉上眼睛,無論什麼時候,謝謙的懷抱永遠讓她覺得安心,“卿卿,五年為期,我前往他國去辟一方能任我謝謙攪弄風雲的朝堂,你好好做你的周國皇帝,五年之後,我必定帶回一支強軍援助周國。屆時,你不必再受俞添侮辱,不必用九鼎去換晉國庇護。”
姬珩睜眼,“你還記着俞添那厮的事兒啊。”
謝謙咬牙,“永世不忘。”
俞添,衛阊的部下。衛阊死後,大半兵權落到了俞添的手上。這人狼子野心,試圖效仿衛阊,逼姬珩冊他為晉國國君,使自己竊權的行為變得合情合法。不僅如此,他還銷毀了衛阊與謝謙當年簽訂的盟書,撤回晉國在周國的駐軍,修書與姬珩重新談判。
在這封談判書中,俞添用詞輕浮孟浪,聲稱自己既然接手了衛阊的兵權和君位,自然也該接手衛阊的妻室,還稱姬珩為“寡嫂”,說什麼在晉國兄長死後,弟娶寡嫂乃天經地義。
謝謙當時氣地把這談判書擲到地上,素來持重的他在姬珩面前破口大罵,“衛阊就算短命,也是一代枭雄,他俞添是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個背信棄義暗蠅營狗苟的卑鄙小人,也配和衛阊兄弟相稱?!”
姬珩想起,他後來把談判書拿帕子包着從地上拾起,随手扔進了火盆之中。接着他把手浸在水中翻來覆去的洗了三遍,因為他覺得俞添那厮碰過的東西跟俞添這人一樣污穢。
姬珩忍不住笑了起來,“想起俞添後來被衛堰千刀萬剮的下場,我就不生氣了,你也不許再生氣,人這一輩子能記得的事情不多,何必讓這樣的人占了。”
她退出謝謙的懷抱,收起笑意,鄭重地朝謝謙拱手,“此去山高水長,望君珍之重之。”
謝謙後退一步,屈膝跪下,捧起她的裙角雙手托至額際,“陛下,君更當珍重自己,以待來日。”
這是第一次在無人之處,她安然地接受他的叩拜。她知道,這大抵是他最後一次稱自己為陛下了。
周曆434年,謝謙辭去周國相位,遊曆列國。這時的他并不知道,五年之後,自己會身挂六國相印,連六國以抗強晉,成為衛堰最大的強敵,生生把衛堰一統諸國的腳步推遲了五年之久。
姬珩站在阙台上,目送謝謙的馬車消失在無邊的原野之上,清晨的日光落在她的臉上,她閉上雙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我很疑惑你是怎麼勸說謝謙離開周國的。”衛阊雙臂環在胸前,目光所及之處,山川連綿起伏,荒原無邊無際,周原上的太陽朝升夕落,周而複始。
“無需多勸。我隻是稍加點撥讓他明白隻有站在更廣闊的位置上,才能更好地幫我。”姬珩淡淡道,“我不希望,這一輩子當别人談論起他的時候,最大的談資是我姬珩的面首。”
衛阊挑眉,“原來,你也會在意世人的看法。”
姬珩白他一眼,“隻有一心赴死的人才會真的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人言可畏,其餘時候的毫不在意都是假裝。”
“所以不在意謝謙的離開,也是假裝。”衛阊長臂一伸,攬過姬珩的肩膀,把她的頭摁在自己的肩上,姬珩瞪圓了眼睛,掙紮着推開他,衛阊皺眉,“姬珩,在我面前脆弱一點又能怎麼樣呢?”
姬珩怒目而視,言辭激烈,“成婚之前,若非在無人之處,不許對我舉止輕浮孟浪。否則……”
衛阊歪了歪頭,“否則怎樣?”
姬珩的目光落到他的臂上,衛阊心裡一寒,姬珩亮出她兩顆微尖的犬牙,一字一頓地威脅“否則,咬死你。”
衛阊虛捂住自己昨日被咬的地方,長歎一聲,“可憐我衛阊還有區區四年光陰可活,想親近自己的妻子,竟隻能在無人之處偷偷摸摸,何其可悲可歎。”
姬珩冷笑,“少同我惺惺作态,若你衛阊重活一世竟還躲不過刺殺卒于二十八,那你可真是白活了那麼多年,還做什麼晉國君上?倒不如把晉國拱手送與俞添好了。”
都說老沉持重,面前這個活了三十多歲的姬珩在衛阊面前根本持重不起來,她渾身都長滿了刺,隻要衛阊試圖靠近,這尖刺就會根根豎起。
衛阊眸光微閃,轉過身去,太陽高高懸在天上,他迎着日光雙目不閉,直到雙目傳來隐隐刺痛,他才垂下頭去,低聲道,“我死了你不會流一滴淚,這樣很好,姬珩。”
“說什麼呢。”姬珩竟有一種衛阊方才落淚了的錯覺,“衛阊,這一輩子,你要好好活着。”
說話間,阕台之下身着甲胄的少年轉過牆角大步朝這邊走來,姬珩眼眸一轉,笑道,“你若這一次還敢教我當寡婦,我就改嫁他人,不僅改嫁他人,還要嫁給你侄子,把你的牌位放在床頭,讓你日日夜夜不得安甯!”
衛阊一哈哈大笑,再次把她攬在懷裡,垂頭一口親在她的額上,這一次,她沒有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