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氣帶着鐵器生鏽的味道,入眼是無窮無盡的混沌,耳邊響徹着滴滴嗒嗒,随後不斷飄落的傾盆大雨,豆大的雨滴在一片爛濕的泥土中來回刮滾,濕漉潮氣翻湧,四周黑黢黢的,看不見絲毫光亮。
沈落鸢不知道自己在何處。
很快,也喪失任何觸感,仿佛被攫取了所有的氧氣,在窒息的痛感中,她慢慢迎來了人生末端的走馬燈。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不會疼痛,沒有任何五感。
就連身體仿佛也不是自己的,她飄蕩在天地之間,如同一抹幽魂,光下沒有她的影子,她高高地望着下面,越飄越高。
最終,這座巨大的宮殿猶如一塊小小的磚石。
但她死亡前一刻的場景再次重現!
她看到熾熱之下,自己的血染紅了瑩白的漢白玉磚塊,最後軀體重重地摔倒在宮石之上。
她死了。
她用一柄長劍結束了自己這潦倒的一生。
可是,她的心驟然痛了起來。
因為她看到了身後的嬷嬷突然沖破一切束縛,向她奔來,嬷嬷嚎啕大哭,悲切難耐,最後竟然撞向另外一柄長劍!
嬷嬷……
不要!
她想呼喚,想讓嬷嬷不要這麼做,可是她什麼都說不出。
她看着嬷嬷的身體如同廢物一般,被踢到亂葬崗,又看到自己被血染污的軀體被葬在冷宮,四周荒蕪寒寂。
一卷白布,輕飄飄的将她裹起。
随後覆蓋着的,便是不知帶着冷宮妃子多少血淚的潮濕泥土。
她死了。
就這麼……死在了宮廷之中。
那她現在算什麼呢?沈落鸢的靈魂在空中飛速地激顫着!
她不為天地所容,不配投胎輪回!
甚至老天竟然如此不願原諒她!哪怕她要去陰曹地府陪着父親和兄長、二哥,老天居然也不如她所願。這天地浩大,沒有沈家的庇佑,她隻是個孤魂野鬼,她甯願去到地府被惡鬼折磨,也不想獨自守在這邊,茕茕獨然,孤寡一生!
父親……是女兒錯了。
大哥……若鸢鸢當初攔下你,不讓你北去邊疆,你是不是就不會被屬國所害。
還有二哥……她若是多關心二哥,攔下箫昃衡送到二哥身邊的各種陰暗爪牙,二哥是否就不會這般年紀輕輕的,就幾次三番被暗中傷害。
歸根結底,全是她的緣故!
如果再來一次,她一定要離箫昃衡遠遠的,這個皇家,她再也不沾足!
而箫昃衡,她一定避之不及!
可沒有如果,現在的她已經死了。
她現在是世間的一抹幽魂。她可以飄到各個宮殿的任何地方,唯獨飄不出宮門。
很快,她看到自她死後,箫昃衡納了一名又一名妃子,新的皇後之位卻依舊空蕩蕩地空在那裡,皇貴妃沒有如她所願坐上高位,整個後宮卻因為更多的妃子出現而擁擠吵亂……
她看到已經獨占皇權的箫昃衡變得愈發孤僻武斷,文官彈劾被他貶斥,武官虎符被他收繳,他寒了朝堂所有臣子的心,就像曾經對他們沈家做的那樣……
但她更看到,箫昃衡其實并不适合當皇帝。
這有什麼不可以說的嗎?
之前她必須恪守婦道,為人臣妾,有些話說不得,可她現在已經是鬼了。
對,她是鬼了!
沒有任何一道朝堂律法會約束到鬼!
更不提她還是個陰曹地府都不願收的惡鬼。
所以,沈落鸢無聲中挺起腰脊,在一片荒涼中不斷怒罵着箫昃衡。
箫昃衡就是個專制獨-裁的無能帝王!
箫昃衡管理不好百姓,民間因為天災人禍,顆粒無收,他卻滿腦子收複權力;箫昃衡寒了所有朝臣的心,更讓邊關戍守的戍卒缺了糧饷,暴-亂内發。
箫昃衡更是終結大聖王朝的罪君!
因為在宮中飄蕩的後面十年,她看到除夕之夜,屬國邊軍攻入宮廷!
那是和大聖軍隊截然不同的穿着!
滿頭的編發,雜亂的胡須,帶着與衆不同的超然彎刀,踏上皇殿。
箫昃衡的所有妃子、宮人、甚至保衛皇室的侍衛都已繳械投降,沈落鸢清楚看到,攻入皇庭的人居然就是昔日被先皇束縛在京中的屬國皇子!
賀庭雪!
她同此人僅有一面之緣。
還能記得,屬實是因為對方的容貌超過冠絕。
但是,屬國的軍隊怎會大逆不道地攻入皇庭?
直到賀庭雪在箫昃衡瘋狂的怒吼中,拿出一道聖旨,她還是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隻能看到箫昃衡的面目變得可憎,甚至他的臉上溢滿了惶恐。
她想過去,去看那道聖旨上的文字,卻不想賀庭雪似乎有所感悟,暮然收起聖旨。
目色獵獵,仿佛頃刻間洞穿她之所在。
沈落鸢的心重重地跳動了一下。
她要被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