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從商行中,救出來的商人,大約有七八人。跟着逃出來時,有些腳上,還戴着斬斷的鐐铐,帶着許多深淺的傷痕。
黎頌回到醫館時。
江時晚她們,在給那些傷者包紮,狹小的醫館裡顯得擁擠。
見到她回來,江時晚把她拉過去,從頭到腳打量一遍:“阿黎,你今日沒事吧?臉色怎麼差?”
她搖頭,聲音有些啞:“我沒事。”
“你的臉色很差。難道,是宋逢年那小子出事了?”
她接着搖頭:“他暫時,應該沒事。”
宋逢年回商行了。
他能自如地躲過審問,洗脫今日之事的嫌疑嗎?
他回去救宋曼亭了嗎。
還是,會和對方一起,永遠留在那裡?
她心中有無數個疑問,得不到回應,頓在原地很久。
江時晚說道:“好在今天,救出來不少人。這些,都是愛國商人,不應該在那個鬼地方,遭受折磨。”
黎頌輕聲道:“他們身上,有不少傷,辛苦你們照看了。”
“哪有你們驚險。”
江時晚穿着白大褂,擺擺手:“不過,還有個帶回來的小孩,在樓上的房間裡。”
她遲疑了下:“我看着,有點像黃宜興那個孩子,還有一個女傭。”
看來至少,小寶和吉蘭安全了。
黎頌舒出氣,接過了藥物的托盤:“那我上樓,去看看他們。時晚,别讓其他人知道。”
江時晚點頭,沒再繼續追問。
樓上房間裡,小寶閉着眼在睡。像是今日,受到驚吓後發燒了。黎頌給他,額頭敷了濕毛巾。發現沒其它傷害,并放心了些。
她轉眼去看,坐在角落的吉蘭:“你也受傷了。過來吧,我替你包紮下傷口。”
見她不計前嫌,吉蘭沉默着。
最終,把手臂擡起來:“謝謝。”
“……之前我總是,指使你去倒咖啡渣,是因為我們出去,容易被盯上。”
“你和那個小澤認識,那群人,不怎麼會盯着你。”吉蘭頓了頓,“我以為你和他一樣,也是壞人,抱歉。”
她一直以來态度惡劣,如今倒是道歉了。
黎頌輕頓住。
這是她第二回,聽見小澤這個名字了,心底浮起古怪的感覺,但她并不認識這個人。
但在别人口中,她似乎不知不覺,已經在黑暗中被盯上了。
對方了解多少秘密,暗中又窺伺了多久?想到這裡,她不由指尖收緊,一言不發。
她收拾好,托盤上的藥物和紗布,站起來将窗簾拉上:“你們待在這裡,無論外面發生什麼,都不要露面。”
她下樓後,将江時晚拉到一邊,低聲道:“時晚,醫館現在,可能沒那麼安全了。”
“這些受傷的人,最好找個時機,轉移到他處吧。”
“阿黎,你在說什麼?”
江時晚有些不解。
她沉默了會兒,輕聲同她道:“我們,可能不知不覺中,已經都被盯上了。”
……
宋逢年在商行,卧底的幾個月來,一直想找到幾間審訊室的位置。如今反倒,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被送到了這裡來。
“跟着誰幹活的?今天一天,在做什麼?為什麼現在才回來?”
室内狹窄、黑暗而潮濕。像眼前,被蒙了層黑布,連一絲光亮都沒有。
他開口,對答如流:“今天有批貨,要送去碼頭,我跟着去了,所以剛剛才回來。”
然而這回審問的人,并沒有那麼好糊弄。古怪着哼笑了聲:“去送貨了?”
“是不是真無辜,等下就知道了。嘴再硬,骨頭再硬,割開弄碎就好了。”
一堆刑具擺了上來,還有一些針頭。
這時他以為,今日差不多,要兇多吉少了。
宋逢年靜靜垂着頭。
他在黑暗中,很輕緩地,動了下眼睫。
他想到,已經把宋曼亭的孩子,安然送出去。也已經救了不少,受傷的無辜者。
今日他已經盡全力了。
于是他松開了,握着的拳頭,任由這群人處置。一邊垂着眼,又在想。他要死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了嗎?
他對這樣的命運,未曾感到意外。
有幾根銳利的尖針,刺入他指縫。在混沌着,帶血腥味道的黑暗中。他第一反應,不是籠罩的死亡陰影。
宋逢年輕掀下眼。
他想到了,曾經的親人、朋友、老徐。一張張面容,交替着浮現在了眼前。
他動着眼睫,輕扯唇角。
“……這回,終于要輪到我了嗎?”
最後浮現在他眼前的,是黎頌的臉。除了那些同伴,後來他所熟悉的,隻有這個從死人堆裡,扒拉出的奇怪姑娘。
她曾出現在黑夜裡,點燃一把火柴,來尋找他。
也曾坐在閣樓裡,寫着她要阻止他的命運,救注定死在1940年的他。
——可真是奇怪啊。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都覺得,她的想法異于常人。
但依然包容着,她這奇怪的行為。甚至還覺得,有些可愛。有些哭笑不得。
她現在,應該安全了,也不會再被卷入這些事端中。
宋逢年慢慢地、有些惋惜地想着。
她可能要失敗了。這一回,是真要等着給他收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