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呢?”他問。
宋逢年身上的傷,已好了些。
他能起身,很慢地走動。又披上了,他那件慣常愛穿的黑色外套,站在風裡。
青年回過眸:“打算去我,姨媽留下的公寓,那裡能暫時住一陣子。”
“替江時晚,傳遞完那些重要的信件。等這陣子的事過了,再回甯城。”
程彬之側眸:“那得在這裡分别了。再見。”
“再見,多保重。”他回答。
黎頌聽着他們的對話。
她望着岸邊,層疊翻湧的水面。後知後覺自己,現在和青年在鬧别扭。
她心想着,宋逢年不會把她扔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吧。
她站在岸邊,提着小皮箱。
不想被他,瞧出端倪。風拂起發梢,靜了一瞬,沒擡眸去看他。
驟然間,卻聽他喊了聲。語氣散漫,和往常并無區别:“走了,你還不跟上來嗎?”
她輕哦了聲。
擡起眸,拎着箱子跟上去。鼻尖好像有些酸意,但情緒起伏着,又有些高興。
似乎是覺得,她走得慢。
他回過頭,拉過她的手腕。穿過碼頭,走入人群,舉動像隻是順手慣了:“跟緊。”
“這裡人多,小心等會兒走丢了。”
黎頌任由他拉着。
既然有适當理由,她便沒去拂開。凝視着他的手,跟着他走過,周圍熙攘的人群。
偶爾她擡手,停在他肩上方。
青年瞧過來。
她别過臉,輕聲解釋道:“你這兒有傷。我怕周圍人太多,會擠到你傷口。”
他輕動了下眉。
走在她前面。彎着眼,應當是在笑。
走出岸口,是繁華的外灘。
遙遙望去,周圍的建築,有西式尖頂的教堂,也有磚紅色的古宅。街邊攤子,更熱鬧些,叮鈴響動的電車,正經過着。
黎頌看過去。
有些好奇:“我們怎麼走,也坐電車嗎?”
宋逢年颔首。
他轉頭,目光專注,叮囑她道:“我去買電車的票。你等在這裡,要小心周圍的人。”
她點頭:“知道了。”
他往那邊走,因為帶傷,走得慢些。側臉映在夕陽裡,黑色的颀長身影,在人群中顯眼。
他側着頭,在那排着隊買票。
她沒忘記他的話。拎着行李,站在人群中,目光掃過周圍的人群,注意着動靜。
天色漸暗,江邊的潮水作響。
人群起先熱鬧着,過了會兒,聽到叫喊聲。幾個小販,收起攤子離開。
“走,今日情況不太對。”
她輕蹲,扶起一個慌張的女童。對方的母親道謝,拉過她。匆忙留了句:“小姐,你也趕緊走吧,試試能不能,趕上最後一趟電車。”
“發生什麼了?”黎頌問。
對方指給她看:“那邊,又在抓人了。”
黎頌回眸,在人群裡,又看到了那群日本人。即使換了城市,也始終如烏雲,籠罩在頭頂。
這群人挂着陰沉的笑,正從人群中捕人,扣上些子虛烏有的罪名。
她看清景象後。
蓦地捂住唇,提上皮箱,躲到狹長的路燈後。她眼神焦急,尋找宋逢年的身影,但他還沒過來。
那邊,赫然又是小澤真顯。
對方慢條斯理說着,但聽不清内容。正吩咐着周圍的手下,拖走了一個,夾帶公文包的男子:“這便是,抗日分子的下場。”
他突然用了中文,對着周圍的人群說道。
陰鹜的神色,和當日在碼頭,說出“千千萬萬個江小姐都逃不掉”時,如出一轍。
黎頌盯着他。
燃起怒意,卻無法做什麼。
她躲在路燈後,隻能隐匿自己的蹤迹。沒想到陰差陽錯間,又晦氣着碰上了對方。
小澤還在帶着手下,察看周圍。有嫌疑的、神色異樣的,他都不會輕易放過,又抓了幾個人走。
她沿着路,微錯開臉。
躲在一盞盞路燈後,又逆着人流,身形容易被發現。
小澤真顯對視線敏銳,走到一半時,他回頭,往這邊看過來。
她躲在路燈後,影子顯露出來。
“去那個方向瞧瞧。”對方吩咐着。
黎頌攥着衣角,不敢輕舉妄動。所幸,此時有人拉住了她。
女孩将自己的帽子給她,示意帽檐寬大,下壓後,能遮擋半邊臉:“小心點,不要讓他們發現了。”
對視後,她認出對方來:“是你。”
是碼頭那個,同樣姓江的女孩。
她坐着船,今日也到了這裡,恰好路過。
女孩神色内斂,輕聲道:“我叫江願。是來滬求學的,那天在碼頭時,多謝你們救了我。”
黎頌頓了頓:“你弟弟……節哀。”
江願苦笑着。
動了下眼睫,詢問道:“你是要,去電車那邊嗎?那群人正盯得緊,你戴着帽子過去吧。”
聞言,黎頌道了聲謝。
“沒關系。”江願彎着唇,“我先走了,希望你和同伴平安。”
目睹對方離開後。
黎頌擡手,輕壓了下帽檐。綢緞的女式圓帽,遮擋了她大半的眉眼。
她戴着帽子,沒再刻意躲藏。
往剛剛的方向回去,不起眼地走回人群,去尋找買票的宋逢年。
青年還在那裡,一身黑色外套,隻留了背影。他手中,拈了兩張票。
他本想回眸。
黎頌過去,按住他的手,低聲道:“小心,那邊在抓人。我們直接跟着排隊,上電車吧。”
聞言,他輕唔了聲。
信任着她,沒回眸去看。
“你在人群中,太顯眼了。”她看着他,補充了句,“低點頭,靠過來些,别被小澤那群人發現。”
宋逢年挑下眉。
他俯身些,并肩靠着她。偏頭向她,側臉近在咫尺着,氣息很近。借着她那寬帽檐,遮掩着自己:“是這樣嗎?”
“對。”她小聲道。
在剛初見時,宋逢年穿着喬裝的軍服,扣着深帽檐。也是這般俯身,遮擋着她。
如今互相對調了下,她掩護他。也這麼并肩,穿過石闆路,也穿過那些陰鹜的視線。
“叮,叮。”
電車到站的聲響傳來,車燈在閃爍。排隊的人群,依次上去,他和她也是。
不遠處的小澤真顯,正看過來,輕眯了下眼。他目光,從人群掠過。直到打量到,兩道有些陌生,又顯得熟悉的身形。
“長官?”
他被喊走注意力。
等到他,再看過去時。電車已經開走,那兩人已不見了。
但如同,在哪見過的場景,深深刻在他腦海裡,想也想不起來。
“去查下今天電車上的人,還有那頂女式帽。”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