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來找他。
其實他比她預想的,還更高興些。
黎頌側過頭,後知後覺發現。他此刻,旁邊站了個,穿紫色洋裝的陌生女孩,她沒見過對方。
難道是他,那個畫在手劄裡的女孩嗎?
宋逢年站着。
蓦地感到,被她惱意地瞪了眼。他正不解,聽到她開口道。
“原本我以為,有些人,沒了配合演繹的假未婚妻,會不習慣。”她說道,“看來,他也不是很需要……很快,就能找到别人了。”
宋逢年:“?”
他不明所以,但也知道,她在生悶氣。比以往更難哄的模樣。
黎頌一口氣,說完後。
注意到旁邊那個洋裝女孩,眨了幾下眼。像不習慣,消化一長串的中文,在費力地聽着,透出點端倪來。
她又打量對方的長相。
驟然間,意識到什麼:“她……”
宋逢年也望對方一眼。
他輕搖頭,示意别再,透露更多。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走,遠離是非之地。
他拉着她,直到偏僻安全的地方,才最終停下來。輕喘着,同她解釋:“今日,其實……”
黎頌拂開他的手。
又回頭,看遠處那道紫色身影一眼。
她斂了神色,頭一回。
語氣有些兇,質問他:“剛剛那個女的,是日本人……你瘋了?”
“你不怕招來禍患嗎?”
剛剛那一幕,她顯然是誤會了。以為他和對方,是相識已久。
她頓了下:“你是想把我留在滬城。以後打算換個人,找她演戲嗎?為了避免,被商行那群人發現?”
他有些哭笑不得,沒想到她會這樣誤解。
薄唇輕彎:“如果,真是那樣……你會很生氣嗎?”
他像如常在逗她。
但她不經逗。在此刻,語調拉高些許:“宋逢年,你瘋了……是還嫌自己,死得不夠早嗎?”
黎頌擡眼,凝視着他,不由有些惱意。
他總是那麼不惜命。
那一次次,在生死邊緣時。明明都是她把他,好不容易拉回來的。
“你是,我救回來的……”她刹那間眼眶有些紅,像泛着霧氣,“你為什麼不惜命。今日還想讓我留在,這陌生的城市。”
“你可真讨厭。”
既然他本打算離别,又為何,要在防空洞裡。說那麼暧昧的話,還要來招惹她。
宋逢年看到,她眼底的霧氣。意識到,剛剛那個玩笑,有些過頭。
他那注定的不幸命運,一直是道,跨不過去的檻。
對他,和她,都是如此。
“你别哭啊。”他俯身,像有些無措,“剛剛那個人,我不認識她。是車上,無意救下來的。”
“總不能濫殺普通人……而且她死了,後續可能也會招來麻煩。”他解釋。
黎頌拂開他的手。
不讓他擦眼淚,繼續語氣帶兇:“我才不聽,你現在,沒什麼信用度。”
她要轉身離開。
下一瞬,被他拉了回去,抵在旁邊灰色的牆邊。他擡手,想繼續給她,擦那眼淚。又被她拂開。
一來一回,重複很多次。
青年有些無奈,又理虧。
他手頓在半空,眸色漆黑,像實在沒有哄人的經驗。近在咫尺間,鼻尖都挨得有些近。
“你别哭了。”他輕聲道。
她擡眼直視着,詢問他:“既然你想不告而别,那昨夜在防空洞裡……為什麼要說那些,讓人誤會的話?”
宋逢年頓住,回答不出。
他沒法說。他隻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想保護她,讓她遠離危險的漩渦。用笨拙的方式,推開她,選擇不告而别。
也沒法說。
防空洞裡,那一語雙關的暧昧話,是出自他的私心。
而他一個将死之人,不該招惹她的。
那私心,本不該有。
“你别哭。這回,全是我的錯。”片刻後,他閉下眼,像是冷靜下來。
“在防空洞裡,我說過的話……可能讓你誤會了,那不是我的本意。”
“我們隻是,在昨日都失去了朋友。孤獨地在一起,汲取溫暖,像前幾次的互相安慰一樣。”
“你其實,不應該回來找我。”
他輕蹲下來,幫她包紮着,膝蓋上的傷口。眼角帶笑,消沉散漫的語氣,同她不正經地玩笑:“你看,又受傷了吧。”
“每次靠近我,你總會受傷……應該機靈些,離我遠遠的才對。”
“那個小澤真顯。”
他閉下眼,回憶着。
再睜眼時眸色漆黑,帶着擔憂:“他方才站在你身後……看你的眼神,很可怕,像盯獵物一樣。”
“那群人很危險。”他啞聲道,“你應該留在報社的。”
黎頌和他對視着。
她執着地,問方才的問題:“防空洞裡的話。你真的,不是真心的嗎?”
他經常散漫着,不正經地玩笑。可那時,他明明說過,是真心的。
宋逢年指尖輕頓,擡手蹭了下,她沾在臉頰的灰塵。
他在她,看不見的地方。
收攏指尖,又再松開:“對。我們一直,都是在演戲,不是嗎?”
他重複:“頌歌小姐,我們隻是在演戲。”
“一直以來,你擔心的,是我死在1940年的命運……你隻是好心,想救我而已。”
青年冷靜說着,讓自己相信,也想讓她跟着相信:“我和這裡的其他人,在你眼裡,本不該有任何區别。”
他放下手,含着笑。
後退了步,和她重歸往常的距離。
在他上衣口袋裡,方才拉扯間,露出一角東西。像張照片的輪廓,他擡手,遮擋回去,沒讓她瞧見。
“走嗎?”他側頭,揚着毫無破綻的笑意,“我們現在重新,去找杜言,應該還來得及。”
他喉間輕動。
在親手斬斷着,那不易察覺的情愫。等着她,生氣地推開他,不再回眸。
那才是原本好的結局。
風過無痕,她确實轉了身,推開他往前走。
可走到一半,又輕跺下腳。往回走來,直到重新走回來,站在他面前。
“你以為這樣,我就會走嗎?”黎頌冷臉道,像同他在較勁,眼眶卻彌漫着微微的水汽,“……可我偏不走。”
她沒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