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雲崖并非生來就是窮山惡水之地。
直到一千年前,鳳凰丹朝于此地身隕,骸骨不知所蹤,逐漸便有心懷不軌之人來此地尋找她的遺骸,企圖得到她殘餘的神力,一飛沖天。
他便是在這個時候蘇醒的。
赤雲崖壁上的石頭很特殊,在陽光下會泛起瑰麗的紅色,尤其是夕陽西下的時候,如血殘陽鋪在崖壁上,赤雲崖便紅得像火焰在燃燒。
他曾經覺得這幅畫面很美,直到那隻美麗的鳳凰被一箭穿心,鮮紅的血染上崖壁。
他見過這隻鳳凰,聽過旅人講述過她斬妖除魔的故事,也親眼看過她溫柔對待赤雲崖上的生靈。他不明白,為什麼有人要殺這麼好的鳳凰呢?
有人說鳳凰入了魔。
入了魔?是什麼意思?他不懂。
他聽見鳳凰瀕死的哭聲,卻心有餘而力不足。他連穩固的實體形态都沒有化出,救不了她。
他剛生出靈識,還很虛弱,隻能盡力掩蓋鳳凰的行蹤,讓她躲進了不易被人發現的山洞裡。
鳳凰還是死了。而他動用了靈力,疲憊不堪,也再度陷入了沉睡。
再次醒來,他的意識清醒了很多,也看見了不少前來“尋寶”的人,那些人說,要找鳳凰骨。
來尋寶的越來越多,沖突也越來越多,他有點生氣,很想告訴他們——
鳳凰骨不在這裡。
他醒來之後就感覺到了,鳳凰死後,沒有留下絲毫的痕迹,連屍骨都被人帶走了。
他是這片山川化出的意識,這裡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個在這裡存在的生靈,都是他懷抱裡的孩子。
他看着那些貪心不足的人在他的領地上厮殺,看着山腳下的普通百姓在山上砍柴、捕獵的時候,喪命于與他們無關的争鬥裡。
這裡積累了枉死之人的怨氣,同時也慢慢地污染了他。
那個叫做“林霰”的人來了之後,赤雲崖終于又消停了一些。
林霰對魂魄頗有研究。他在赤雲崖住下的這段時間,清理了不少怨鬼遊魂,赤雲崖上的怨氣也少了一些。
他的意識也恢複了些許清明。
林霰手中有一幅不同尋常的陣法圖,上面殘留着神明的氣息。林霰每日都在仔細鑽研,似乎是想用這個陣法,救回什麼人。
他在這段時間裡半睡半醒,醒了就悄悄地看看林霰在做什麼,竟也看出了一些陣法圖的精妙之處。
倒也過了一段時間的安穩日子。
然而,這世間本就沒有什麼一帆風順。
某天醒來,他見到了一場熊熊大火。林家府邸付之一炬,林霰屍骨無存。
而那位據說曾經與林霰是生死之交的白衣仙人,站在山崖之上,漠然地望着這片被烈焰燒成廢墟的土地。
那位白衣仙人生得十分好看,眉眼間是一種近乎溫柔的俊美,可惜那眼神卻似亘古不化的寒冰。烈焰映入他的眼瞳,也絲毫未能撼動他的冷漠。
而林霰被殺的原因,竟又是“入魔”。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大火熄滅。而他也終于化出了人形。他跌跌撞撞地走進那片廢墟,隻撿到了那幅陣法圖。
他覺得這幅圖紙上有熟悉的味道,像極了很多年前死在赤雲崖的鳳凰。
他帶走了陣法圖,又遇到了林霰生前收留的一個遊魂。
遊魂說自己叫流霜,林霰是她的救命恩人,拼好了她瀕臨碎裂的魂魄。
他看見流霜跪在地上,紅着眼睛,說上天不公,說要給林霰報仇。
他默許了流霜留在赤雲崖。
他一開始并不怎麼理會流霜,無奈流霜總是來尋他。
“小仙君,你莫要不開心啊,我唱支歌給你聽。”
“小仙君,山上的花開得好看,給你編了個花環。”
“小仙君,山下的鎮子今天過節呢,好熱鬧啊。”
他初生懵懂,從流霜那裡知道了不少人間事。兩人在赤雲崖上相依為命,偶爾也會下山,結伴在紅塵裡走一圈。夕雲鎮上的酒,包子鋪裡的包子,他都嘗過,甚至還參與過鎮子上的迎神會。
流霜看着山神廟裡的塑像覺得好笑,說他本來是個孩子,怎麼給畫成了長胡子的大叔呢。
他抿了抿唇,擡頭看着那座威嚴的神像,道:“無妨。”
他便是這片土地本身,萬物生靈皆在此繁衍生息,那都是他的“孩子”。
神明不會怪罪自己的孩子。
他努力要做一個合格的“山神”,回應着人們的祈願,護着這一方水土風調雨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