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睦看着江熄一步步走來,也跟着一起行禮。
他聽周北墨說,他這兄長連這幾日去看他們的父親,于是堵在殿門口同去了一回,問了很多話。
他問魔獸長得什麼樣,江熄說很大很醜很厲害。
他問身上的傷好了沒有,江熄回答無礙不要擔心。
他問想要什麼生辰禮,江熄回答是他送的便都好。
句句都有回應,但句句都不走心,江睦知道,他這兄長心裡存了事,不知道是什麼,但是大概說出來他也分擔不了。
所以他不問了,端正地坐在下首,張開笑容,希望用自己能洋溢出來的一點幸福讓壽星開心些。
江熄看起來比前幾日有精神許多,他穿着華麗繁複的少宗主服,袖口鑲着金邊,原本明豔的眉目在此襯托下有了幾分威儀,他站在高台上,仿佛一個真正的上位者。
如果他不開口的話。
“麻煩諸位來了,原本我不想折騰的,畢竟我爹身子還沒好。但是大家既然來都來了,便吃好喝好,我安排了些歌舞,喜歡的捧個場,無需拘束。”
這番話說下來,讓下面正襟危坐的人一個個肩膀都塌了,心道果然江少宗主還是那般吊兒郎當,換做旁人,當要說些慰勞的話來。
江展昏迷已兩月多,這段時間他們雖然心裡瞧不上眼前這人,但是該做的事情可沒少做,小比、中秋宴、日常派中事務,哪一件他們沒出力。
但他們不指望這厮說出什麼冠冕堂皇的話來,真說出來倒不知會是誰備好的說辭。
其實衆人這次能來參加江熄的生日宴,也無非是不想把局面搞得太難看,而且也是賣陸堯生和周北墨個面子,陸堯生送帖的時候派人傳過這麼一番話,說天淵派現在不能被人看了笑話。
哪怕他們的少宗主就是個笑話。
他們舉杯:“共祝少宗主康健,天淵派萬古長青!”
不過撇開别的不談,這生辰宴的酒是好酒。
幾杯酒下肚,場面也漸漸活絡起來。
醜淵壇壇主嗜酒,看着向還寒的酒沒怎麼動,舔着臉求了來:“多謝師侄。”
向還寒覺得無所謂,隻留了酒杯裡的一盅,估摸着待會大約又得上前去給江熄敬酒。
想到這裡他擡起頭來,竟發現江熄也在看他。
在看什麼呢……向還寒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打扮,這一身和他中秋宴時候的衣衫一樣,他不想拿出江熄送他的衣衫來招搖過市,也不想穿着弟子服淹沒在這熱鬧裡,所以隻有這身中規中矩的衣裳。
再擡頭,他看見陸尋也在看自己,于是他撇開了眼,低頭夾了塊羊腿肉。
忽然間,一陣芬芳破門而入,一隊身穿飄逸錦衣的女子走來,她們中大概有人的木靈根,令衆人的周圍無端生出好些花來。
她們搖動着衣袂,眉目流轉,身姿搖曳間,一人被蓮花托舉而出。
霎那間,房中的燭光暗下,蓮花被渲染成金色,藕白色繡花袖擺從女子臉上拿下,獻舞之人竟是崔桐。
台下紛紛驚歎,畢竟從沒人見過崔桐起舞,她步伐輕盈,每一次轉身都如同一朵盛開的花朵,長發随着舞動飄揚,但每一步又不失優雅。
“是凝露香。”有人品出了那芬芳是什麼。
“你們說的是那蓬萊派至寶嗎,百聞不如一見啊。”
有人贊歎崔桐靈動的舞姿,有人驚訝于滿室奇香,但向還寒的目光卻在一片暗淡的角落裡看着江熄張望的神情,攥了下袖中的生辰禮。
不光是他,陸堯生、崔滿還有陸尋,都不經意地看了眼江熄,心中各懷心思。
一舞畢,崔桐行禮:“師妹鬥膽獻藝,還望師兄喜歡。”
在這種場合,自稱弟子為好,但是崔桐卻用了師妹,其親密之感不言而喻,一旁的崔滿更是添油加醋:“連我這個當爹的都沒見過,這次跟着少宗主有眼福了。”
江熄沒料到玄天峰會搞得如此興師動衆,他也隻能誇贊,所以說,要不是為了某些人,他真是懶得搞這些狗屁宴會。
他親自下台将崔桐扶起,拿出十足十公子哥的贊美話術,滔滔不絕道:“嘗聞人比花嬌,想必便是如崔師妹這般,月下影婆娑,如風拂斜柳,如燕過掠水,可真是花影搖曳,如夢如幻。”
最後一句是湊到崔桐耳邊說的:“這香當真極配師妹。”
崔桐紅了臉,但當着衆人的面,隻低着頭,眼下的欣喜藏也藏不住。
幾日前他去看望江熄,不小心洩露了自己要獻舞的事,江熄便送了她一瓶香,說是他此生最愛之物,亦是其母鐘愛之香,若配之于舞,必是世間獨絕。
聽不見兩人在說什麼,但舉止之親密,還是讓不少人心思百轉。
那旁姚榮來端着酒杯靠近宋晚楓:“姓崔的幾個意思,準備攀附那黃毛小子了?”
宋晚楓與他對飲:“目光短淺之輩罷了。”
姚榮來又将酒杯倒滿:“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這些表面的東西華而不實,宋峰主,隻有您才能振興天淵派。”
宋晚楓受用地點頭,又飲下一口,從宴會開始到現在,他飲下的酒不過半杯。
姚榮來也不敢多勸,隻喝下了屬于自己的那份。
江熄目不轉睛地看着這一切,宋晚楓的戒備心果然很重,幸好他早有準備。
他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喝了杯酒,看見右手旁的陸堯生僵坐在那裡,不言不語。
“師父,您不舒服?”江熄狐疑地問了句。
陸堯生搖頭:“那香是你送的?”
江熄點頭:“母親的珍藏,據說世間之香無出其右。”
“是這樣,所以你怎可輕易送予旁人?”
江熄被噎住,察覺到一旁的崔滿在支着耳朵聽,隻好說道:“崔師妹配的上。”
陸堯生面無表情,恰逢崔滿上來敬酒,便沒再開口說旁的。
後來也有女弟子獻藝,隻是崔桐珠玉在前,之後的表演不過是錦上添花,再難有出彩的,絲竹之聲靡靡,衆人也是越喝越多。
瞧着時辰差不多了,便有人開始帶着生辰禮去敬獻給江熄。
崔滿離江熄更近些,便眼疾手快做了第一人,端着一檀木盒子便過去了。
以往生辰江熄可沒這待遇,這些人最多會給江展這麼大操大辦,江熄看着紛紛起身的衆峰主和壇主,皺了皺眉。
生辰禮貴不貴重是其次,隻是怕有些毫無準備之人局促。
看那旁卯淵壇壇主便是個直性子,以為就是來吃飯的,這會兒正在查看自己的乾坤袋,還有未淵壇壇主,瞧見子淵壇壇主送的夜明珠,立馬吩咐弟子去取旁的禮物了。
更不用說在宴席上坐得如同木雕的向還寒了,怕是什麼都拿不出來吧。
但其實向還寒準備了生辰禮,隻是沒想到要在衆目睽睽之下送出去,這讓他有些無所适從。
他不想排在最後面,但是他清楚,無論先送還是晚送,他都像個小醜一樣,寒酸到給巳淵壇丢臉。
他代表不了他師父,寒酸的隻有他自己而已。
不料江熄先發了話:“諸位的好意我心領了,尋常年紀,無需如此。”
江睦站在一邊,從乾坤袋中探出一個小木匣,裡面是他親手燒築成型并雕刻的金冠,聽見江熄說的話,他默默又将東西放回袖中。
送禮這種事就算主人家說了不收,還是要客套得推拉兩次的,其中尤以崔滿為甚,他準備的是滄海月珠,不少人知道這是他年輕時進入秘境所得,據說可令百丈之内皆如白晝,比那些夜明珠可是要強上千倍。
這讓某些壇主越發不好意思,隻希望這禮最好不了了之。
“轟!啪!”
喧鬧的衆人身後發出酒壺破碎、桌子倒地的聲音,衆人紛紛側頭,看見姚榮來雙手撐在地上,有黑色的氣息從他身上開始往外蔓延。
“保護少宗主!”周北墨第一個反應過來。
衆人驚恐地後退,因為他們都感受到了空氣中的魔氣。
而坐在一邊的宋晚楓面色慘白,看了一眼江熄,又看了眼手邊的酒,手捏着桌沿,青筋畢露。
姚榮來還有一絲神智,察覺到自己的不對勁,趕緊辯駁:“我怎麼了,是這飯菜有問題,是這酒有問題,有人往我的酒裡下了東西,是誰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