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睜睜看見江睦掉下去的那一瞬,成為江熄這幾天的噩夢。
“阿睦!”他再一次從夢中醒來,發現自己攥着一隻小小的手。
他想起來了,當時是魏齋禦劍救下江睦,并且用劍柄将戚青從他身上擊出去,兩人在珍珍背上纏鬥一番後,戚青落到醜淵壇壇主和午淵壇壇主手上,最終被合力制服。
“少宗主回去休息吧,我在這看着江師弟就好。”周北墨的大弟子走過來,換掉了江睦額頭上的一張符咒。
經楚長老診斷,江睦是因為被魔氣影響所以久久昏迷,隻要滌淨身上的魔氣便能醒來。
其實原本也有效果立竿見影的藥浴,但江睦年紀尚小,隻能慢慢來。
江熄捋了把臉,他現在的心情粘稠又焦灼,他謀劃這麼久,最後卻隻除掉一個姚榮來,甚至還害了江睦,簡直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我再守一會兒,上點熱茶吧。”
江熄不離開,皓天峰的其他人也不敢相勸,隻是有人将此事禀報給了周北墨,畢竟江少宗主已經不眠不休守在這裡兩日,偶爾睡着也會因夢魇而驚醒,如今派中大亂,如此實在不是長久之計。
周北墨聞訊趕來,歎了口氣:“你們下去吧。”
“少宗主。”他端着湯藥過來,放在江熄手邊一碗,然後坐下後便給江睦喂藥。
江熄久久都沒開口,直到那湯藥見底,周北墨停了動作:“少宗主,酒裡讓靈力混亂的藥是您下的。”
他的語氣肯定,一開口便讓江熄下了頭。
“我知道您不是沖動行事,但是您多少應該找人商量下,至少不能将所有人置于危險之中,這幸好隻是姚榮來,若真是宋晚楓魔化了,您想過會有什麼後果嗎?”
語氣了帶了一分嚴厲,這是周北墨很少展現出來的。
“嗯,是我思慮不周。”噩夢讓江熄已經想通了,自己選了條多危險的路,若是多幾個魔化的人,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周北墨作為江展信任的得力幹将,也清楚自己話有些嚴重:“講講吧,您原本是怎麼想的。”
“現在說這些……沒用了。”江熄看着江睦緊閉的眼,他身體很累,感覺對任何事都提不起勁,所以連辯解都不想開口。
周北墨側身看江熄:“任何事都不應全盤否定,至少現在除去了姚榮來這一大蛀蟲。”
江熄冷笑一聲:“撿了芝麻丢了西瓜而已,如此一來意味着我向宋晚楓正式宣戰,就我這樣的人,跟找死有什麼區别。”
“少宗主您不是一個人。”周北墨将碗放下,擡手清幹淨了江睦嘴角的湯藥。
的确,如果他真是一個人,前天就該死在大殿上,他當初敢這麼做,也是知道無論如何都會有人來救他,哪怕不是真心實意的。
誰給他的自信?
“周峰主,辛苦你了。”
江熄端起藥來,大概是幾天不進水的緣故,他一口咽下去甚至都沒抱怨一聲苦,他現在也沒資格抱怨,都是他害的。
“少宗主,振作起來。”周北墨探了下江睦的脈息:“後面的事情才更辛苦,停在這裡止步不前隻會讓事情更糟。”
“既然宣戰了,就好好應戰,至少要為睦兒報這一仇。”
江熄看着江睦沉沉的睡臉,也下定了決心。
他這幾日想了很多,關于對付宋晚楓,他不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我會的。”江熄看着那藥碗,又小聲道:“但可能要委屈一下周峰主,摧垮宋晚楓的關鍵是崔滿,他若是能站到我們這邊,他苦心經營的一切定能助我們一臂之力,所以我想拉攏他。”
“權利于他的确重要,但您知道拉攏他最關鍵的是什麼嗎?”周北墨站起來拍了下江熄的肩膀。
“我知道。”
“少宗主,養虎為患,且要注意了。”
江熄深吸一口氣:“嗯。”
江熄轉身而去,感受到嘴角的藥汁,他掏出帕子,嫌棄地看了一眼自己幾日沒換過東西,隻用袖子在嘴上抹了兩把,便朝外面喊道:“傳我命令,召集各峰主和壇主集會。”
今日大殿上一片安靜,經曆過這麼大的事,看着缃天峰的空蕩蕩的座位,衆人都知道天淵派接下來不會安甯。
向正雁依然缺席,代替他來的是那唯一的弟子,現在也沒人去讨論逾不逾矩,隻是看了一眼知道有這麼個事便沒再管。
江少宗主少見的沒有嬉皮笑臉,他眼神有些空洞,但是說起話來卻四平八穩:“姚榮來偷練魔功,自取滅亡,其他相幹的事情就由皓天峰和碧天峰一起調查,周峰主和陸峰主即日起不僅是天淵派的左右護法,門内所有事宜都需兩位峰主點頭才可施行。”
然後他轉頭去看崔滿和宋晚楓:“玄天峰負責乾元殿的重建,至于赤天峰……宋宗主還是避嫌吧。”
宋晚楓冷着聲音說道:“少宗主如此言語,是懷疑我也是共犯?那老夫倒是想問問,大家也都覺察出酒中有古怪,以及……”
“酒的事情是我下令加了藥,目的是為了查出流火縣遭遇的魔獸窮奇的主人,置衆位于險境是我的過錯。”
“讓諸位受驚了。”江熄的聲音不大,但是作揖幹淨利落。
隻要不是耳聾目瞎的都在事後品出了前因後果,如今看到驕傲不可一世的人低頭,倒有些意外。
“少宗主深謀遠慮。”崔滿站起來,背彎得更低:“令少宗主遇險,是我等失職。”
其他人聽到崔滿這麼說了,也覺得前日的自己作為長輩和一壇壇主沒出什麼力,實在也有些慚愧,盡管江熄做法不對,自己也着實有幾分無能在。
所以也都紛紛起身,隻希望江熄記住這教訓,可别瞎指揮。
周北墨和陸堯生也一起站起來,這讓宋晚楓有些下不了台。
“那真是可喜可賀,少宗主查出了幕後之人。”他隻好跟着彎下了腰。
江熄的神情沒有一絲興奮,他召集這次機會也隻是想解釋一下,雖然這說明是因為宋晚楓的話才說出來,但至少是一種認錯的态度。
他不是什麼智謀超絕的人,但也沒想過坑害衆人。
“并非大家的錯,如此這般是紮煞熄了。”
江熄越發誠懇的認錯态度讓這些長輩面面相觑,場面一度十分安靜。
見衆人都起了身,江熄轉頭向崔滿:“另外自今日起,缃天峰原有弟子由崔峰主一并看顧,辛苦崔峰主了。”
崔滿喜不自勝,這樣一來玄天峰可就成了天淵派第一大峰,更不用說缃天峰原本還管理兩個壇,他現在與宋晚楓在實力上甚至都平起平坐。
“謝少宗主信任!”
聞言已成定局,台下的人表情掩藏得都不差,但心裡大概有很多不滿,畢竟當時江熄出事,他崔滿好像也沒出多少力。
皓天峰下屬的兩個壇主相互看了對方一眼,随即收起不經意透露的無奈。
向還寒也覺得江熄此番調動不妥,畢竟周北墨忙前忙後卻隻是多得了個虛名,江熄過于偏袒。
雖然江熄有偏愛的理由,崔大小姐。
想到這樣,向還寒覺得自己又在多想。江熄有這個權利,也有任性的資格,沒有人站出來反對,自己算哪根蔥。
向還寒歎了口氣,恰巧被江熄納入眼底,他随即想起件事,又對着崔滿說:“你新招的弟子不錯,我定要好好賞他。”
崔滿嘴都要咧到天上去了,眼角瞥了眼羨慕的衆人,笑道:“那我便替愛徒承下少宗主的誇贊了。”
一場集會,天淵派不僅是權利重心開始偏移,大家也知道了日後該讨好誰了,有鄙夷、有暗爽,也有無奈。
腳步匆匆,最不少人朝崔滿聚攏過去。
隻有向還寒還站在人群之外,目光跟着江熄移動,他今日來一方面是想看看江熄的情況,一方面是明日是半月之期,不知江熄是否還記得。
江熄如今的靈力與築基隻剩一線之隔,但僅憑他自己修煉的話怕是來不及趕在撞響蕩月鐘前完成築基。
向還寒的擔心如有實質,江熄又朝他看了過來。
這算不算心有靈犀?向還寒在心裡想到。
然後他就看到江熄朝他點了點頭,随即張開唇道:“我會去。”
又是沒有聲音的話,但是向還寒聽見了。
原來人相處久了,便能夠讀懂他所有的話。
向還寒于是點頭離開,江熄知道他聽到了,也沒有重複第二遍。
一出門向還寒便看到崔滿攬着魏齋,一口一個“好小子”,然後一邊接受其他壇主的道喜。
魏齋在人群中也看見了向還寒,想要叫住人,卻見他頭也不擡地離開了。
向還寒直覺魏齋會來找他,果不其然,他前腳剛回到巳淵壇,後腳魏齋就來了。
“還寒,你糊塗啊!”
向還寒大概能猜出魏齋在想什麼,自己之前大言不慚說與自己雙修那人是自己的道侶,如今被他識破那人是江熄,肯定會覺得自己愚笨至極。
其實此事原本可以不被魏齋發現的,但江熄生辰那日他也喝了酒,靈力大亂,連陸尋都對付得十分吃力的人,自己上去怕是也沒什麼勝算,而且違背江熄想與他撇清關系的想法。
所以他隻能在乾元殿塌陷後四下找魏齋,不過魏齋環胸,隻是靜靜地看着,似乎不願卷進其中。
“求魏師兄救他。”向還寒在他背後小聲請求,“他還不能死,他一死天淵派必會動蕩。”
“他死了,天淵派才能往前走。”魏齋看着姚榮來靈力爆體,又看了眼天上的江熄:“再說他哪裡需要我們幫?”
緊接着他們就看見一道黑影朝江熄襲去,竟然是戚青。
向還寒拔出劍來,他等不了了,但魏齋皺眉按住了他:“等着。”
不過此時面對魏齋,向還寒還是想嘴硬:“若當時魏師兄不去救,現在的天淵派怕是難以如此平和,魏師兄大義。”
“我大義個屁,我是不想你小子去送死!怎麼,江熄是給你下了蠱,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為他連性命都不顧嗎,别說你隻是為了錢,我不可能信!”
“他沒下蠱。”向還寒輕聲回道:“我隻是覺得他應該活着。”
“我看你就是舍不得他死!他到底有什麼好被人喜歡的!”
向還寒也一直在想這事,江熄有什麼好喜歡的。
“他當初派人打你還辱你,你瞧瞧他這個少宗主當的,讓整個門派烏煙瘴氣上蹿下跳的,就這種人,你……你不能被他的外表所蒙蔽啊。”
向還寒覺得自己喜歡的應當不隻有江熄的皮囊,他一閉眼便能看到好多畫面,笑着、鬧着的江熄,脆弱的、倔強的江熄。
沒辦法說出具體是哪個點,甚至大多數的點都無法讓人動心,但就是有些地方讓人覺得,和他共度餘生的話會是件美好的事情。
向還寒平靜的表情因為回憶有些松動,眼神裡漸漸有了幾分想念。
明明剛剛才見過,但是一想起江熄在大殿上郁郁寡歡的神情,便讓他有些想見他。
魏齋是氣沖沖來的,但是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說再多否定江熄的話都沒用,隻是想提醒些事:“他是江熄,看模樣八成要和崔家結親,無論你對他多好,他都不可能同你到一處去。所以若有下一回,我是不會幫他的,無論你如何求。”
“我知道。”向還寒苦笑回道,“魏師兄不用擔心這些,我沒有肖想這麼多。”
“你當初可不是這麼說的,信誓旦旦地跟我那是你的道侶,所以到底是他江熄玩膩了花花世界想嘗些鮮,還是你會錯了意?”
“都沒有,隻是為了賺些錢,你問起我便随口那麼說了。”向還寒揶揄道。
随口說的?魏齋現在似乎還能回想起當時向還寒的神情,似乎不懼任何流言蜚語,相信着他們之間所謂的道侶關系。
魏齋聽向還寒一問一句話,不問什麼話都不講,眼球都沒氣得一突一突的:“我看向壇主剛醒來就去閉關,八成是被你氣傷了身子,我們都是為你着想,但是你若執迷不悟,搭進去的就是你自己的人生。”
“人生又不是隻有情愛,哪有那麼容易搭進去。”向還寒繃了下嘴角:“再說我也不會一直執迷不悟,我也沒機會執迷不悟。”
魏齋一掌拍到自己腦門上:沒救了。
他一直覺得向還寒是個沉悶的孩子,哪怕到了二十歲也沒有特别癡迷的東西,當時聽說他有道侶的時候甚至還雀躍了一下,畢竟有喜歡的東西便不是身無所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