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真的在考慮當場殺了赫洛……！

——議會宮，巴别塔席。赫洛目光望向被點名的夏洛特，與此同時朝着司法局某個隐蔽的角落微微一笑。她清晰地察覺到了殺意的來源，即使不啟動義眼都能在腦海中描摹出殺手的模樣。司法局這幫蠢貨真是不可救藥：誰會想當着三個代理人的面搞謀殺？

“到——”夏洛特懶洋洋地應了一聲審委會，毫無要起身陳述的自覺，二郎腿架得快比對面第一排議會席的老頭們腦袋還高了。西門壓下了議會席湧起的不滿低語，面向巴别塔，提出了第一樁指控：“據交管局舉報，司法局受理，現指控BD代理人夏洛特·萊奧帕德，于10月13日的上午7點38分，因執勤前疏散不到位，在沃斯特大道上引發了一起嚴重連環交通事故，造成12人輕傷、1人重傷，負面新聞被多家社會媒體播送。你承認上述指控事實嗎？”

夏洛特立刻艱難地扭曲起臉孔，思考起這樁陳年舊事來。她還在思考的間隙偶爾向司法局那兒古怪地瞥了兩眼，似乎還想看一看赫洛，但最後忍住了，踩着答複死線揚聲問道：“司法局不是向我要過獵豹的執勤播報記錄嗎？怎麼個‘不到位’法啊？”

赫洛暗暗震驚于她居然還有這麼禮貌地回答問題的一天，西門則彬彬有禮地朝司法局做了個“請”的手勢。于是一位司法局的執行官站起來，拿起話筒道：“根據記錄顯示，智械‘獵豹’的執勤播報啟動于7點36分13秒，而僅僅過了2分18秒，萊奧帕德代理人就躍上紅綠燈頂部，一躍而下砸穿了運鈔車的頂蓋……”

“不然呢？！”夏洛特大聲詫異道，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等那車子連司機都死得透透的，然後整輛車在紅燈檔口橫沖直撞穿過十字路口，同時‘砰！’跳出一個進化型畸變體屠掉那條破街？”

執行官的臉色有點難看：“你——您可以再晚一點，或許隻需要再過兩分鐘，當時交管局的官員已經在路——”

夏洛特哈哈大笑起來：“花兩分鐘等那群酒囊飯袋趕過來？你當老娘的時間是男妓的屁股，誰都能來分一份羹啊？”

此等粗鄙之詞簡直，簡直——總之立刻引起了北方和東方兩側席位的轟動！西門花了足足快三十秒的時間瘋狂按鈴，才把那群被羞辱得面紅耳赤的貴族們安撫下來。他警告地看了夏洛特一眼，夏洛特挑挑眉，玩味地看向赫洛。

赫洛克制地閉了閉眼，憋住了笑。

“看在你們這麼關心那1個重傷的卡文迪許的份上，我就浪費時間解釋一遍。”夏洛特毫不在意地高聲說道，“那輛運鈔車上的一個警察在半路發生了A級進化型畸變，十秒鐘内殺掉了他的所有同事，随後開始攻擊通往駕駛座的鋼闆。我正好從附近的槍械店鋪買完東西出來，剛聞到味道就發出了播報。之所以沒等滿3分鐘——沒等到你們那群‘正在路上’實際上十分鐘後才趕到的交管局大官們，是因為當時畸變體的爪子已經伸到了司機的脖子旁邊。”

她冷哼了一聲，道：“那車至少二十噸呢，混球們！”

于是執行官後槽牙緊繃着低下頭，他身旁的同僚們互相看了幾眼。誰都知道二十噸的運鈔車失控是什麼後果，一時間這個話題沒法接，他們很快佯裝鎮定地傳遞着話筒，最後有一個官職比較高的男人下了定論：“我們會再回去核查道路監控和行車記錄儀，結果之後再發往審委會！”

在西門的宣告聲中，這樁案子結束了，正如這麼多年以來針對夏洛特的那無數樁案子一樣輕飄飄地落了地。

沒有人再出聲，沒有人再惱火，大家都隻像是一個不得不參演的鏡頭終于cut了那樣暗暗松了口氣，兀自提氣開始準備下一場表演；夏洛特也毫無波瀾地坐在那裡，維持着她尚且還有餘的耐心。

萊奧帕德。這個姓氏意味着新興貴族、鴿派、權勢、暴力，也意味着在強勢部門和強勢代理人的光環籠罩之下不可撼動不可觊觎的地位。

人人都知道對BD提出的審判隻是一場場兒戲，因為動搖她的所在簡直是無稽之談，偶爾就連他們自己也為那些無理取鬧的指控内容而感到荒謬——但這些兒戲仍舊得延續下去，作為機構與機構之間的潤/滑劑，作為權力系統内部象征性的檢讨，也作為家族與家族之間抒發不滿與嫉恨的通道。

“主人，您不覺得有些無聊嗎？”

随着西門又開始念第二件、第三件……第數不清多少件指控，銀龍終于忍不住了。它特别特别的小聲，向赫洛吐槽道：“雖然我繼承了銀龍1.0的記憶，但親身經曆月末大會比我想象的還要煎熬。”

赫洛在腦海中回應它：那你覺得什麼時候不算煎熬？

銀龍馬上道：“跟您并肩作戰的時候。”

赫洛笑了笑：真夠肉麻。

銀龍又問：“您好像喜歡審委會的總理人西門·布萊克。您打算跟他發展人類心理學意義上的愛情嗎？”

愛情不是發展出來的。赫洛回答它，那個東西會自然地滋長，隻是取決于時機。

“根據人類關于愛情的文學，他們對心動對象會感到關切、擔憂，并希望與之繁衍，而後共度一生。”銀龍繼續說道，“我得報告您，自從上次喊您起床之後，我一直覺得自己産生了一些戰鬥類智械不該具備的情感。”

……

赫洛沉默。她的目光轉向正在口若懸河地大肆罵人的夏洛特——這次罵的對象是議會——而後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當時赫洛在襲擊後被送進ICU前，曾經見過夏洛特一面。此後，對方接手了銀龍1.0，并完成了她們很早之前的一個約定。

“——你不想試試這個新引擎嗎？這個新引擎很牛逼的，它理論上可以植入人類的意識。哦不過這玩意兒當然隻是個試驗品。但它真的很棒。”很早之前，夏洛特就是這麼拿着她那個在畢設基礎上改造出來的玩意兒，在赫洛跟前晃來晃去地無死角展示，“或許有一天我們可以用到它……呃，但議會那群老古董肯定不會批準，有違人倫，是有這麼個詞兒吧？”

二十多歲的夏洛特沖她聳聳肩：“我從來不知道他們指的人倫到底是什麼意思。”

二十多歲的赫洛瞧着她，卻出乎意料地沒有反駁。她是個社會學畢業的高材生，在這個話題上能滔滔不絕地講一個禮拜，但此刻卻安靜得有點離奇。

“要怎麼植入？”她最後居然問。

“……”

夏洛特漫長地看着她。好像過了很久，才終于重新認識了一次自己這位同期。

“把那個人的DNA給我，”她說，“然後按照我的格式寫一份人格參考。”

“那是你什麼人？”夏洛特問。

赫洛擡起頭，對視，而後笑了笑。

她說：“一個不會再回來的人。”

時光呼嘯而過，銀龍1.0下崗重修，已正式成為BD代理人的夏洛特将它帶回自己的私人實驗室，從塵封的鐵櫃深處取出了那套雖然未經批準卻已被改裝多次，如今早已技術成熟的引擎……她事後告訴赫洛，由于智械的動向時刻受到巴别塔監控，為了掩人耳目，引擎的内置人格需要經過一段時間才會逐漸複蘇，不要心急。

銀龍2.0誕生。

這是自從智械危機過後，聖凱利托新生的第一個具有獨立人格的高功能智械。

而那個人格，名叫“塞奎斯·唐”。

場景回溯到正充滿紛争的議會宮，赫洛用腦電波回應道：你對我的情感，在人類的心理學定義上不叫愛情，而叫親情。

銀龍問：“是父親對女兒的那一種嗎？”

赫洛望向大廳正中央：不，确切來說，是西門·布萊克對厄惟·布萊克的那一種。

夏洛特漫長得仿佛永無止境的十五個指控終于結束了。剩下的兩件是厄惟的。但顯而易見，比起夏洛特，議會和司法局更不想招惹有審委會背書的IFB，于是那兩件案子更是如同秋風掃落葉般一眨眼就被輕而易舉地翻了過去——

鈴聲敲響。西門·布萊克仰起頭，看向了赫洛·薩柯達裡。

銀龍閉上了嘴，赫洛站起了身，迎接來自整個大廳轉眼間全部聚焦起來的視線，聲音帶着一股大病初愈時的沙啞：“到。”

與此同時，司法局的角落，那個男人将槍從褲腰中抽了出來，寒光一閃，對準了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