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特說過,她覺得莉莉絲變作的那個畸變體如有意識,會有逃跑動機。
此時此刻,她才終于親自體驗、感同身受。
這些吞吃過大量心髒、進化級别難以估量的畸變體,竟然在對抗中給了她一種“人”的錯覺。
祂們不僅會遲疑、停頓,在攻擊間隙觀察她的神态、姿勢與呼吸,甚至能夠借助屋内的家具陳設,試圖尋找她的視覺死角以從中突破。
放在以往的畸變體身上,這些行為絕無任何出現的可能。
而與此同時,比這更可怕的是,赫洛在一股沖上頭腦的涼意中意識到,巴别塔對她們的訓練,一直以來,都是以這些更具“智慧”的畸變體為最低标準的。
為什麼?
聖凱利托上一次出現可能存在高級别進化型畸變體的曆史時期是“危機時代”或稱“失神時代”,而那時智械“塔”還沒有誕生。它從哪裡學習到了對畸變體的恐懼——或者說,防備?
明明新時代是不會重蹈智械危機覆轍的,全國上下能夠産生獨立自我意識的智械屈指可數,每一個都處于嚴密牢固的監視之下。不是麼?
巴别塔在警惕誰?
火種?
赫洛冷呵了一聲,情不自禁自嘲地笑了一下。
這樣一個微小、飄搖而随時可以被摧毀的組織不會進入巴别塔的關注範圍。它太脆弱了,無組織、無紀律,靠着一腔熱血行動而沒有統一的行動綱領,甚至隻要卡文迪許動動手指就能将其傾覆,就連赫洛都不怕它,遑論巴别塔呢。
一隻畸變體将颀長的舌頭伸到了她的左腕,肌膚上刹那間傳來冰涼刺骨的麻意。赫洛面無表情反手一掀,将它重重過肩一摔,打保齡球似的同時掼倒了右前方虎視眈眈的兩個;同時踩住桌角扭腰借力,将後方近在咫尺的怪物生絞在地,問道:“還有幾秒?”
“11秒。”銀龍回答道,“10秒,9秒。”
赫洛右手手肘向後一拉,五指并攏。下一秒,生生捅進畸變體的胸腔!
“準備走吧。”她平聲道。
那隻手在複雜的生物肌肉纖維機理中攪動、合攏,抓出了一顆血淋淋的半成型的藍色心髒。動作利索,隻發出“啪”的輕微一聲。
人的生命,畸變體的生命……
不過就是這麼“啪”的一聲。
赫洛猛然回過頭抽身撤離,速度之快令人瞠目——隻見那扇鐵門隻剛打開了細細一條縫隙,就在轉眼間被拉開,人影阒然閃過,關閉時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她低頭看着門把,一時無言,耳側飄揚的黑發輕輕落下。
心道,結束了。
——她轉過頭微笑時,正迎上了雀斑那張血色全無、愕然失措的臉。
“後悔嗎?”赫洛笑盈盈地問,“是不是在想,這個神經病,應該再多放幾隻出來對付她的。”
“但我真的不喜歡被人欺騙。”
她一步步地悄然走到雀斑跟前,垂下臉,也垂下眼睫,那神色在刹那之間竟然顯得有些愛憐。
“我們的合作到此結束了,親愛的雀斑女士。”
“……”
雀斑仍舊失色地看着她。
這位研究員的臉色在此刻真的太蒼白了,與凝望畸變體時的熱忱截然不同,以至于甚至不由得讓人心生了可憐。
可是,她仍舊是火種的領導者。盡管這個領導者的頭銜含金量不高,但以她那種對付客人時道貌岸然、殺伐果斷的冷漠态度而言,又十分具備事實上的說服力。
赫洛笑了笑。
她從已經被染得白金、藍、黑混成一團的制服内袋中拿出手機,滑開掃了一眼。
伴随着那道目光,雀斑恍惚地笃定,自己發覺了對方在濃濃殺意之中忽然升起的細微興趣。
隻見赫洛合上手機,歪了歪頭,問她:
“你是‘幽靈’?”
話音落地,沒有人應聲。
她們沉默地在空無一人的雪白走廊中對視,失神震顫的視線與興味盎然的試探交彙。
“IP圖靈谷皇冠大道,詳細地址連一個字符都不差,你是‘幽靈’。”赫洛換了一邊歪着頭,唇角上翹,但說出的話卻一句比一句令人心驚,“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莉莉絲一個人離群而居,而你,火種的領導者,給她定期打款……那可是一筆巨款……你和卡文迪許同時資助她,而卡文迪許同時也資助你們。”
“為什麼?”她問,語氣不算猶豫地說出了自己的揣測,“離群而居,是因為她發現了什麼新的研究方向,或者是什麼有價值的實驗體,同時又和你們意見相悖,因此背叛了火種……而你給她打款,則是因為你是她的姐姐。對嗎?”
對嗎?
冷白的燈光之下,雀斑的雙眼噙滿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