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助理林·張跟着西門·布萊克工作已經有足足三年半了。可以說，自從西門開始搶奪布萊克家族的财産時，他就一直如影随形地輔佐在旁，是一個令老布萊克恨不能除之而後快的麻煩角色。因此，他自認為對西門了解頗深。

這了解包括什麼呢？——也包括為什麼西門在茫茫衆多優秀的候選人中，偏偏挑中了他。

那是因為，他作為一名遠東人，骨相柔和，眼瞳與發色都烏黑。

而老闆在見到這樣的人時，會比往常更容易保持平和。

“……你認識她嗎？”那大概是兩年前，張林第一次見到西門如此專注地觀看一則其貌不揚的政治新聞：鏡頭正對着兩位代理人，她們并肩站立，一個在走神，一個則朝記者露出官方的笑容，溫和清晰地陳述事件。

張林沒有花到哪怕一秒鐘，他知道老闆在問哪一位。

“赫洛·薩柯達裡是一位專業的代理人。”他微笑着回答，端上茶水，“聽說她在一個弱勢部門中完成了不可思議的政績，真讓人驚歎。”

西門沉默了一會兒。

“你們流着相似的血。”他忽然說。

可當他真的回頭來打量張林的樣貌時，眉頭又微微蹙了起來，不久便挪回了目光，大抵還是發覺有些不滿意。

“不。”他語氣變得平淡。

張林明白，老闆隻是在追逐一個昔日的幻影。

或許連西門·布萊克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要追逐到何時，追逐到何種程度，假如幻影破裂，他又将如何自處。

但張林沒有想過，他們真的有朝一日，會真的去接觸那位代理人——

畢竟絕大多數時候，西門·布萊克都冷酷得像是根本沒打算談情說愛啊？

“坐标圖靈谷皇冠大道F8-209，廢棄光明科技大廈西南方向五十米是嗎？收到了。”張林面無表情用力揮臂将方向盤掄過一個大彎，霎那間副駕的夜莺被迫打了個噴嚏。這位赫洛的副手大概是感冒了，拉了拉口罩，悶聲道：“你不用這麼着急。西門·布萊克過于緊張，實際上，在鹫都的全部領土與勢力中，99%都無法對赫洛·薩柯達裡造成任何實質性傷害，這是巴别塔在三年前就得出的結論……”

“相信我，我比你更信任CC代理人。”張林歎了口氣，油門踩得一腳比一腳重，不客氣的說這輛牧馬人的四個輪子都快飛起來了，“問題是我是助理——助理這個意思你懂嗎？老闆說了什麼我做什麼，老闆沒說什麼我揣測什麼，而現在揣測的結論就是他急得快瘋了，晚一分一秒得知代理人的消息都能要了他的命——怎麼了？”

夜莺斜了他一眼：“沒人提過你說話太誇張嗎？”

“哦，”張林呵呵了一下，“我以為說話誇張是你們聖凱利托人的文化呢，這兒的每個人見面都說天氣好，可實際上一年到頭壓根沒有兩個晴天……雨傘還賣那麼貴，這兒的大工業是要倒閉了嗎！”

“聖凱利托的低端勞動力數量有限，何況現在保護勞工權益是國家重要議題。”夜莺挽起袖子，活動一圈手腕，又解開領口第一顆扣子，平淡無波地回答，“順便雨傘行業的确被壟斷了，你要知道這是全國最賺錢的小商品之一了。”

張林大叫一聲：“那為什麼質量還那麼差？”

夜莺說：“質量太好不容易壞，壞了複購率才高。”

“……！”看口型，張林估計是罵了一句字正腔圓的髒話，但在西門身邊太久，下意識地把那些違背貴族禮儀的音都收掉了。

“轟隆——”一聲刹車加漂移，牧馬人漂亮而完美地停在了那輛被追蹤的大切諾基對面，不差一分一毫。

雙側車門推開，兩個同樣西裝革履、身材清癯的男人優雅而漠然地邁出，同時關上車門，一位抽出槍，另一位則打開了錄音筆和微型攝像頭的開關。

“祈禱Crow.C還活着。”張林淡淡地捋正耳畔的一縷碎發，“他應該就是我這個月的獎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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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ow.C本人不能确定他現在到底還算不算得上活着……活着？死了？或者介于二者之間的中間态？一些離奇的幻想開始蓋過疼痛，讓靈魂感到飄飄欲仙；可很快痛苦又浪潮般疊加着襲來，像一盆冷水把火熱的歡愉都給統統澆滅。

“咳！……！”他掙紮着動了一下，啐出一口血水。

赫洛已經不在他身邊了。野獸捕獵後玩弄夠了，舔舔爪牙就去尋找新的樂子。此刻她正與雀斑在角落相談甚歡呢。

“——啊，我保證你會喜歡她的。”赫洛笑着說，“不，她不是那種傳統意義上狗眼看人低的貴族……嗯……她的組裡大約有三分之一都是公民……”

“哦，你不用擔心經費。”她說，“她很有錢的。”

雀斑背對着他，似乎思索了一會兒，最後沒有先回答，反而是轉過頭來點了點他。

赫洛順着她的手指望過來，在看見烏鴉費勁地睜開眼時，眯起眼睛笑了笑。隻聽代理人無甚所謂地回答：“他還不能死，但也活不過這兩天了……”

“你是想親手了結他嗎？”赫洛問。

“……”

雀斑搖了搖頭。

她對自己那已然滿溢而出的嫌惡不加掩飾，仿佛連多看一眼烏鴉都覺得髒。

處理将死之人是代理人擅長的事，她屆時想刀想剮都與己無關。生命本就尋常，怎樣結束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