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扶着蓉姑娘坐在木榻上,她看着郡城蓉唇色蒼白,羸弱的身軀被皮囊撐着,一言不發兩眼空空地呆望着潮濕發黑生黴的地磚。
“蓉姑娘,我去給你煮碗面。”
郡城蓉搖搖頭,活似一具傀儡。
梨花為她捋順淩亂的秀發,“蓉姑娘多顧自己身體,才有盼頭能等來回家的那天。”
“回家?”郡城蓉說話聲線輕柔又冷漠,“你可知今日是龜茲的庫爾節。”
“那是?”梨花不解。
一滴淚滴在青石磚上,郡城蓉苦笑道:“龜茲的年。”
“圍着篝火輕歌曼舞,舉國歡慶的日子裡,不知父王還會記得八年前庫爾節那個被他送往祁國年僅十二歲的小女兒嗎?”郡城蓉不禁記起了剛被送入祁朝的時候正值庫爾節。龜茲人最為快樂重要的時日,成了她悲慘絕望的起始。
“八年了,我都沒等到回家的那天。在這八年裡,我日日盼着父王接我回龜茲,卻隻盼來一封阿姊的家書,告訴我母妃死了的消息。梨花說的盼頭,一輩子都不會有了,往後,大概客死他鄉。”
“蓉姑娘,活着就有希望。”
人有時不就靠着信念而活?隻要心中信仰不死,奇迹皆有可能。
“他說過會放我回龜茲。”
梨花欣慰而笑,“我去為姑娘煮面。”
黑夜裡月色朦胧,寒露侵襲,一輛破舊折損的馬車停在刑部大門外。
謝修行打點了刑部尚書孫艾明,冒着違令的罪,偷偷将蕭默提前送上馬車,付決駕駛馬車載着蕭默、蕭蕪和謝修行三人出城。
“謝卿你為蕭家做的一切,蕭蕪無以為報,若有朝一日能用上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姑娘言重了。”謝修行攏了攏狐絨大氅,“恩公救過謝家,我所做的不過報恩。”
“謝大人,老夫當初救你時從沒想過回報,我初于作為一方縣令的職責所在,你無需負擔過重。我的事情牽扯複雜,你萬萬保全自身!”蕭默經過此事後俨然喪了信仰,心态消極不似過往胸懷壯志,全心為百姓憂。
馬車停在了後山一處敗瓦殘壁的宅院前,蕭默下車時看到屋前荒草叢生,毫無生人之氣,唏噓感慨。
“二位大人,你看我身後這座殘破的宅子沒甚能招待你們,若是不嫌棄的話,老夫能請你們進去坐坐嗎?”
“當然。”謝修行回答幹脆,與蕭默一同進來院子。
付決拉住蕭蕪手臂,悄聲問,“你是姑娘?”
蕭蕪猜想付決可能聽見了謝修行的話,所以才會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對不起付決,瞞了你那麼久。”
“倒是不需同我道歉。”付決的姿态沒了高傲與冰冷,語氣增加了太多的柔情與耐心,“曾經我不知道你的難言之隐,對你多有不敬之意,是我該向你道歉,對不起。”
“見外。我們依然是朋友。”蕭蕪問,“不是嗎?”
“你還叫蕭琰?”“我叫蕭蕪。”
兩盞快燃盡的橘黃燈籠勉強照亮了正廳,蕭默用袖口将謝修行與付決的檀木椅擦拭幹淨後,複又将蕭蕪要坐的檀木椅用另個潔淨的衣袖抹擦一遍,而他自己卻坐在了最靠邊的一張蒙上層層厚灰的椅子上。
“大人有幾成把握?”蕭默與謝修行談論起明日的計劃,他擔憂他們的安危。
明日蕭蕪與謝修行會僞裝在送“蕭默”去魚州的馬車裡,打算與皇後的人硬碰硬,收集有力罪證。
此番布局危險無疑,勝算渺小。
“六成。太子是大祁唯一的皇子,正因為是唯一才無所忌憚罪惡重重,正因為是唯一鏟除霸權才更為艱難。”
若成了,一朝才能有更多願為百姓做實事的官員,才會真正利于百姓生計,倘若敗了,他們終被冠上逆賊之名治他們謀反之罪,死無葬身之地。
“木木,父親希望你為天下黎民百姓争取幸福的思想大于複仇之心。方是你義無反顧做這件事的真正意義。”
“女兒明白。”蕭蕪點點頭,她深刻地明白逆流中行走意味着生死難料,她清楚地知道後果。她不曾後悔過自己的選擇。
“木木,咱不怕失敗。”蕭默眉宇的精神氣令他削瘦又皺紋橫生的容顔顯得不那麼蒼老,“昔日父親站在你們身前,為你們遮風擋雨,我無怨無悔。如今,隻能待在你身後,幫不上忙。不管如何,木木,我永遠為你驕傲!”
“父親給我們的愛是伴随一生的保障。木木不害怕失敗,木木堅定阿琰會有正名的一天,殺害母親的幕後兇手終将伏法,百姓們也不會再被霸主欺壓。且看,蒼天如何做主。”
謝修行望着眼前姑娘,遙想當日初入大理寺那位站在參天銀杏樹下黛藍錦袍盤銀簪的小公子,身後滿樹金黃好似他渾身散發的光芒,耀眼奪目,那股倔強不曾少過一毫一厘。她不屈服命運的铮铮鐵骨深深感染着他勇于向前,越相處越了解她,他們是一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