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馬車,兩位官差一頭一尾牽着麻繩帶路。謝修行被蒙眼看不見天山的樣貌,鼻腔中嗅出濃烈的馬奶酒味,及周遭傳來震懾人心的虎嘯和豹狼哈舌的腥氣。
神聖的祭台怎會有腐朽的腥臭味。
所謂天山,既是天家之山亦是祭天之山。
大祁朝祭祀遺制:逢五小祭逢十大祭。
五祭為陛下任選的皇子和皇族宗親參與,十祭則由陛下親臨。
此次春日大祀為百姓祈福,既不是逢五祭也不是逢十祭。
而是陛下專為太子開脫罪責的說辭。
謝修行原是這般以為。但從京城往魚州,至建州再達雲縣,過賓州往天山後,他徹底打消了這個愚蠢的念頭,真正讀懂了帝心的深有遠慮決策萬全。
聽帝策行帝令,是他身為一隻被帝王馴養的決雲兒的鷹鹘使命。
道阻且艱,任重而道遠。
門簾掀開,一股暖烘烘的熱氣撲面,頓時掃去謝修行身上的寒意。
官差開口:“官爺,鼠人今兒帶了四位美男子來孝敬您,恭請官爺大人驗貨。”
禮部侍郎劉時淩是個圓臉大眼的,品馬奶酒時不經意露出兩邊酒窩,瞧着倒是慈眉善目不難相處。
他着圓領绯紅官服戴烏紗帽,腰環十一銙金帶佩了條雪狼尾,懶洋洋地從虎皮龍椅上挪了挪身軀,手裡依然捧着壺馬奶酒,傾倒了口酒,抹去嘴角的酒液。
劉時淩走上前來,大緻看了看,個個形貌出挑,滿大祁再尋不出四個此等絕色的美男子。
“鼠人有點本事!”禮部侍郎劉時淩一手握住謝修行的臂膀捏了捏,笑哉:“瓷肌形松,孔武有力,絕品中的絕品啊!”
謝修行蹙眉嫌棄地甩開劉時淩的手,哪知此舉不僅沒惱怒禮部侍郎,反倒令他更加興奮了,他酒窩深陷下去,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斑齒,指指謝修行對官差們笑笑,興說:“本官喜歡!”
他繞到謝修行身後。
謝修行察覺人往他跟前湊近,嫌晦氣地轉身避之,于黑暗中辨别躲避的方向。
禮部侍郎劉時淩嘿嘿笑之,摩挲手掌蓄勢待發的模樣,他張着嘴迫不及待的解開蒙在謝修行雙眼上的黑紗。
一陣光暈模糊,謝修行甩了下頭,緩緩睜開眼。
眼前的劉侍郎見到謝修行全貌,笑容整個僵在臉上,“咣當”一聲銅銀的酒壺砸在地磚上,乳白的馬奶酒撒了一地。
指尖的黑紗随着死去的心一塊墜落。
抓白面書生怎麼抓到了玉面修羅的頭上!天都塌了!綁誰不好偏偏把活祖宗給綁了!
“謝......謝......謝大人!”禮部侍郎尴尬地躬身行禮,一雙作揖的手抖個不停。
謝修行斂眸,鳳眼如鷹銳利,他不怒自威,輕言兩句:“劉大人,别來無恙啊。”
聽見謝修行的聲音,禮部侍郎心裡打怵得慌,他顫抖着嘴唇回道:“謝卿無恙......無恙。”
他躬身不敢起,偏頭吩咐兩位官差,吼道:“還不趕緊給天山春日大祀的禮部主事官大理寺卿兼尚書省下轄禮部尚書謝修行謝大人松綁!”
官差一聽被綁的墨氅郎君的官名比劉官爺還大!吓得抖着腿跑到謝修行跟前,不停道歉:“是小人們有眼不識泰山,得罪!得罪!求謝尚書恕罪!”
他們邊緻歉邊給謝修行松綁,兩隻手和打架似的哆哆嗦嗦,繩結抖了幾下也拿不住,眼見的頭上的汗浸濕了烏發。
謝修行玉面冷骨勾唇而笑,看得人心寒身涼,他冁然笑說:“劉侍郎,本官初來乍到,竟全然不知天山還有此等好事!若是知曉劉侍郎今日在這裡享福,本官當初就該攔下前任尚書的狀告,不去杖罰你。”
“劉侍郎,你不會還記着與謝某當年的仇吧?”
謝修行沒找他們算賬,選擇同流合污。
禮部侍郎劉時淩賠笑,“哪裡哪裡,謝尚書鐵面無私,為大祁之幸。下官不敢記大人之仇。”
賓州城外,載她們的驢突然死在了半道。
蕭蕪跳下闆查看驢車,墨驢倒地口吐白沫,渾身冰涼,已無半點氣息。
再看眼四周荒山野道,除了她和蔺如月外看不見一個生靈,連草木都枯敗得沒有新綠。
蔺如月背着蕭蕪給她置備的行囊,牽着她的手,走在白茫茫的雪道。
幸而,從京城臨行前,小小為蕭蕪做了雙厚實的羊絨靴,以至于踏在雪道上不覺寒涼。
加之蔺如月說賓州極寒,在雲縣時二人就添置了厚衣裘披,戴了貂皮氈帽。
即便如此防備,兩姐妹白嫩嫩的臉頰還是凍得霜紅。
沒料到驢會半道暴斃。她們所備的幹糧并不足以支撐走到賓州城。
高大巍峨雪山下,兩隻單薄的身影緩緩移動,她們朝着賓州城的方向走了整整一日,渴了就捧起地上的雪嚼服,餓了啃行囊裡的麥餅。
一張臉大的麥餅掰開成四瓣,留兩瓣,一人各吃一瓣就這樣撐過了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