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點半,藍珀從戰況激烈的大會議室出來了。剛剛回到辦公室坐定,他金發碧眼的上司便不急不緩地來到:“Lan,我從未見過如此規模的業務價值貶損。”
費曼平素不苟言笑,整個集團就沒一個人不怕他,不繞着他走的,好像他一出場便自帶一串鐵王座般的頭銜,赫爾南德斯家族的風暴降生冷眼股海手持霜刃坐擁财富冰川資本寒域英國皇室三世不焚者以及Lan之boss。可藍珀今天比他更冷淡。即使費曼是高盛史上最年輕的合夥人,合夥人可比董事總經理大一整級。但在這,最重要的會議臨時召開,最重大的決定舉手表決,最推崇的企業文化是“仆人式領導”。大家都以名字相稱,沒人在西裝裡穿馬甲。費曼卻始終忠于三件套和牛津鞋,他的英俊,正是散發出那種最為經典、最符合美國百年想象的英式魅力。
離開半小時,藍珀堅信辦公桌上已經積了灰,一邊用薰衣草濕紙巾擦拭,一邊頭也不擡地說:“如你所聞,我對于這次發行和市場的看法有些差異。若此價格是競争對手所能提供的最優報價,高盛能夠為優質客戶額外下調25個基點。”
“你給董事會帶來了可想而知的震撼,你的分析确鑿無誤嗎?”
藍珀說:“你這個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毫無想象力。你不能總是隻想幹那些既簡單又利潤豐厚的活,期待在這種機會的外頭還包着厚厚的保護層。這就叫作胎盤,雖然在我老家那是一種充滿魔力的聖物…好吧,離題了。總的來說,你管理上的瑕疵是不放權。堅持用老辦法做被淘汰的生意,日複一日重複成千上萬的瑣事。每筆交易都要經過委員會的插手,我恨得牙癢癢。”
“我們不夠保守,個别員工就會失控。你今天點頭之前未與我商量。”
“那是由于沒有進行正式投票,也就沒有直接的反對。由于沒有直接反對,我就大膽地做出了執行的決定。” 藍珀以一種哲學家的口吻遞進。
接着他做了個靜音的手勢,接電話,才聽了半句話就皺眉頭:“摩根士丹利以為他們是誰啊?說他們擁有你們?你們可是一個獨立公司,完全配得上實力最強的投行,不必被曆史限制住。”
通話挂沒挂還不知道,藍珀就無縫回到剛才的對話裡:“既然沒有投票,就沒有被正式反對,所以我繼續。”
在一陣長時間的單方面對視之後,費曼選擇停戰,發出午餐邀請。
藍珀卻說:“我約了大客戶。”
“我們相當一段時間沒有共進午餐了,請你的客戶割愛一次。”
“我說出去的話就是我定的契約,布什來約,我也不能撤銷我對客戶的承諾。而且你得認知到你這是在要求我幹兩件事,就像你當初極力邀請我加入高盛。第一,我願不願意接這個活。第二,我能不能接受從塞多納搬到紐約。并且通過工作結果來評價工作績效,而不考慮我在紐約露面的時間,那我幹——如果不同意咱們就拉倒。”
上司說服不了他,下屬就更加沒戲了。藍珀常常催眠别人,決定都已經定了,潛台詞就是他也無能為力,隻能聽之任之,就把所有人打發掉了。所謂你們的意見我都聽到了,但是民主決策到此為止,然後他就宣布自己的一言堂。如果有人異議,不出三天就會驚悉,大夥争到最後,還是按照藍珀的計劃來的。
全世界都知道藍珀是費曼的嫡系,但是大環境低迷,整個行業叫苦連天,藍珀又連續兩次小小失手。華爾街全長三分之一英裡,一點風吹草動都不得了。傳聞立刻說他過氣了,謝幕了,晉升合夥人永生無望。業務難做,昔日同一個戰壕裡的戰友之間的火藥味便越來越濃了。藍珀在辦公桌下安裝了一個腳踏闆,隻要踩下去就能自動關上辦公室的門,把費曼堵在外頭。
沙曼莎提醒一句,外賣到了。還是沒攔住藍珀說:“我這個人既沒有什麼大主意,也沒有什麼壞點子。這次我們會加快轉手的速度,我們不會單相思。有句諺語:買得劃算就等于已經賣出了一半。朋友,你看到了嗎?啊錢!一刻不停地朝你來,但是這什麼都說明不了。費曼,你要是再不停止往我喉嚨裡塞毒藥,我馬上辭職。”
“請先不要急着走,想一想,離開高盛後你要去做什麼?投身煉金,制香,調制魔藥?你像一個貨币巫師,還是去用炒股的錢去紐交所買個席位?Lan,有時你讓我覺得是個無可救藥的孩童。”
費曼身邊一直在速記的秘書,從未聽到處處完美的英籍老闆如此言辭失當,不知道這句該不該寫下來。
“那請成年人回家吃胎盤,如何?聽着,就算我買了,這些錢裡也沒有一分是從買賣股票中來的。我是投資銀行家,我從不放無的之矢。但凡我是一個投機套利者,稍稍用功一點,早就賺到了10倍于現在所有的錢了。”
藍珀從桌子後面站起來,走過費曼身邊,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樣,徑直走到交易室的中間。藍珀沒讓他走,費曼就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随時随刻,費曼的談判氣場都很強,令人不寒而栗。可他這時心裡明白:藍珀有陣子不會跟自己說話了。
又是一場不歡而散。離開藍珀辦公室,費曼的特别助理信息滞後,還來确認餐廳訂哪一家,言下之意當然包括藍珀。費曼評:“一個新穎的想法,留到邏輯和理性過時的時候再用吧。”
費曼一回去,藍珀立刻說起外賣:“讓他坐貨梯上來。”
沙曼莎拒絕得理所當然:“顯然這不符合管理規定。”
藍珀更加天經地義:“我當然知道我們當中有個人會被行政部臭罵,但罵你比罵我強。”
沙曼莎隻能去接人。藍珀理了理袖子閉目養神。華爾街的陳規舊俗裹得他透不過氣,他也許下禮拜就該回塞多納去。他到現在還能收到印第安祭司和紅衣大主教寄來的瑪雅文明聖誕卡,他都離開那五年了。紐約就是信仰沙漠,快把人悶死了。
可隻是等來了孤單單的外賣盒。項廷的下一單快超時了,等不了小費,十分鐘前就走了。
沙曼莎翹着小指把中餐放在桌上,生怕沾上一絲油漬。她受夠了藍珀中國猶太人式樣的唯我獨尊,讓哈佛商學院的畢業生做這些。
藍珀似乎氣得飽飽的,失去一切胃口的樣子,翻翻閑書,給香薰機換了好幾種精油,取出一支果味的電子水煙抽起來。不過這僅僅是人前表現的模樣。沙曼莎一走,他便從櫃子裡取出一副銀筷、一枚掐絲雕花的銀制小食盅,以及一塊與手帕的繡工圖案一模一樣的餐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