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亂得不得了,這白鶴倒是恬然甯靜淡泊……甚至能抽空出來抖抖毛。青翠的松針懸在半空上,純粹的綠與純粹的白讓天地之間所有顔色刹那間都失去光澤。
哄亂聲洪水一般向遠處散去,茫茫天地間,一人,一鶴,一松,默然無聲。
忽地,這超然于物外的一隅天地中闖入了一個與衆不同的聲音來,陽光、時間與風刹那間開始流動,張鶴儀感到空到靜止的心嗡然振動,陌陌人聲都成背景,轉過身去,朱牆明瓦青石外,簡松映翩然走來,“應當是,青松映鶴儀。”
白鶴仙翅展開一字,大風帶起張鶴儀的大氅,穿過簡松映的披風,此時所有人的喧鬧都成了唱和。簡松映在所有人注視的目光裡向着張鶴儀徑直走來,好似連步幅都是提前設計好的,來到他面前,溫和笑道:“我回來了,想我不想?”
張鶴儀渾身經脈瞬間舒展開來,愣怔着看着他,半晌别過頭去,笑了一聲,“想啊,日思夜想。”
“簡将軍——”
這一邊的氛圍還沒被推到至高點,那一邊的哄亂又快刀亂麻地甩了過來,簡松映長眉緊蹙,立時看去,原本維持着秩序的那位較為年長的少年張開雙臂大張大合地朝他呼喊,“鶴,鶴——那鶴要飛出去了啊!”
簡松映向身邊抛了個眼神,下一瞬,一旁候着的人飛旋起身,和飼養人一左一右撲向了白鶴,“小心些!别傷了鶴!”他旋即對衆人解釋,“柳七做過禽苑裡的幫手,諸位且放心散了吧!”
少年十分俠肝義膽有責任心地遙遙對簡松映拱手行禮,并未多話,事了翩然拂衣去。
一幫孩子各自散去,剩下的仆從們皆對二位官人見禮随後招呼着收拾這剩下的殘局,二人正要接着開口,忽然那位推敲詩句正上頭的少年一臉困惑地走了過來,話語中絲毫沒有懼色,似乎正是郁悶着想要一個答案,見着二位就問:“簡将軍,張大人,這鶴都飛走了,您瞧着,應當作何字為好啊?為何應當是青松呢!”
簡松映這一句是渾然天成的,本沒有什麼多餘的推敲,但這時他心頭卻閃過一個無巧不成書的解釋。對着這少年,看着張鶴儀,他款款說道:“松既有鶴,談何孤獨?是故不孤。既然不孤,為何要枯?再者,鶴白松則必青,松若不青,又怎配襯托仙鶴之儀?”說罷看向張鶴儀,“張大人意下如何?”
張鶴儀聽罷微笑道,“簡将軍所言甚是。隻是若無青松作伴,這白鶴也不過是一水鳥,任是天上地下也實在泛泛,何來配與不配一談?”
少年一聽,如被一語點醒夢中人,大喜,“原來如此!青松與白鶴乃是誰也離不了誰,天造地設的一對!甚好!晚輩謝過二位大人!”
少年人興高采烈,恍若被點着了的大紅燈籠,容光煥發難以自抑,一路連跑帶跳也顧不得形象地告辭而去。剩下兩個人,也是各自歡喜,歡喜到了一處去。
眼下宴席應當還未到尾聲,張鶴儀引着簡松映來到了冰面邊的亭子裡,遠處灰山無痕,如别三秋之人近在咫尺。他口中吐出一團水霧氣,輕柔的目光将簡松映上下一掃,問道:“你怎麼是從後門進來的?”
簡松映由那團霧聯想到了飛走的白鶴,下一刻看到眼前人目光灼灼,什麼青松白鶴又都成了短暫拟人的擺設,被他抛諸腦後。他靠張鶴儀近了一些,“我自然是避開些貴客,專門來找你的,不然被人堵着可不好。那鶴不錯,送大将軍的禮?”
他當然沒有天眼能預知張鶴儀此時在這,走到一半聽到了院子裡的一聲“張大人”便腳下對了個折角尋了過來。萬般巧合,都遠不及這場巧妙,天時地利人和,青松與白鶴作伴,松映第一眼找到了鶴儀。
“這鶴是禮,不過不巧,是要退的,”張鶴儀道,“你喜歡麼?眼下還在,你若喜歡我帶你去多瞧瞧。”
說話之間,原本從屋中帶出來的溫暖氣仿佛徹底消散,張鶴儀一雙含水的桃花眼宛若淨玉琉璃,就這麼看着簡松映,恍然間,眉心的朱砂變得愈加灼眼。
簡松映不由得伸手撫過他的頭,帶到自己唇邊,拽過披風遮住别人視線,落下輕柔的一吻,“有鶴儀在我身邊,什麼閑雲野鶴都是虛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