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胤動了要殺陸憲念頭,梵音隻是其中一小部分原因,皇帝扶持陸憲上位,其目的就是為了與皇後抗衡。
可這裡頭風險不言而喻,司禮監與皇後一族争權,派人暗殺陸憲再正常不過。
但是,他也脫不了幹系。
兩人拼個你死我活,獲利者是魏王以及他身後的世家——洛甯肖氏。
肖氏盤踞洛州,門生遍布,多數皆為中央官吏,百年以來族中出了位皇子,定是要全力擁護扶持。
這是李承胤上位的最大助力,也是讓他同太子與皇後抗衡的底氣。
宦官陸憲是皇帝跟前人,此時隻需按兵不動,觀望即可,此刻若急于求成将他拉下水,不是明智之舉,他們優遊自若,太子黨定是要坐不住。
隻要成功扳倒皇後,那自己連同身後世家定是水漲船高,太子自然要忌憚。
隻怕之後的路不好走。
李承胤歎口氣,不禁略感身心俱疲,頭昏腦脹,想是這幾日事物繁重,并未多思根由。
進城後,朝四周看去,見街上家家戶戶門前都放着艾條,仿佛眼前浮現梵音在前後忙碌的身影。
“宋今越呢?”他将視線落在右側跟從賈無忌身上。
後者呃一聲,嗫嚅道,“許是去醫館了?”
男人輕扯缰繩調轉路線,一行人朝醫館行去。
話說這頭,老人被梵音這麼一問,局促一笑,“我老頭子年輕時行走江湖,最是看不慣那些個豪紳欺壓百姓,劫富濟貧之事倒是常幹,可這也不是辦法,能賺到大錢的商人往往與官吏交好,而官府這頭,但凡是個九品芝麻官,就能将我們平頭百姓踩在腳下!”
老姜頭說道氣處,聲量拔高,口中唾沫橫飛,後槽牙咬得吱吱作響,但片刻後,面色讪讪,撓撓耳根,“那年鄉選,老頭子本想去湊個熱鬧,可不成想鬧了個笑話,第一回就未曾跨過...”
梵音瞧着老姜頭不願再說,便也沒追問具體情由,不過心下倒是了然幾分,“所以你是想借此機會,來為此盡獻綿薄之力,所以才再三相求要跟随于我們?”
“正是正是。”老姜頭笑道,“索性大人心慈,不嫌棄我這老頭子。”
梵音見眼前老叟頭發花白,面相藹然,沒成想一靠着沿街施舍的乞丐,心中仍尚存心系黎庶之志,不由心下佩服。
但想到自己先前一番小算計,覺着汗顔無地。
忽而記起,那醫館的季修爻,他雖是個不入流,但不知眼前這位老者可通醫術,“你可知曉醫理之術?”
老姜頭回,“曾有段日子,讨不得飯吃餓昏在途中,所幸被一老醫者所救,在他家中白吃白喝一段時日,日日看他抓藥寫方子,也略懂皮毛。”
梵音大喜,“可是識得字?”話出口便懊悔,“我忘了你先前...這樣罷,我們去醫館瞧瞧,可能幫上什麼忙。”
老姜頭朝她作揖,“那再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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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剛入醫館,李承胤一行人就從街角轉道而來,腳程稍慢一步。
梵音從前廳步入,隻見裡頭空無一人,饒是季修爻的身影也沒看見。
“季先生?”梵音踱步走向後院,見眼前景象還是如昨日一般,就連桌案上的茶水都未曾撤走。
老姜頭探頭看了一眼,“會不會是在寝屋裡頭歇息?”
說罷,兩人看完東廂房處,隻隐隐約約聽見人聲低地呻吟。
梵音足下一頓,聽着響動,還以為又是什麼男女之事讓自己撞見,心下鄙夷這季修爻不成體統,正想回身就走,哪知那道聲說起話來,“哎喲,别走。”
仔細一聽,這是明明是男人在嗚咽。
兩人當即快步上前,也顧不得體統,推開格扇門,隻見一男人爬倒在床榻邊,兩隻手虛虛捂着眼睛,“哎呦,哎呦!”直叫。
梵音止步不前,試探性問道,“季先生?”
老姜頭見狀,便上前将人扶起,這不扶不打緊,攙着男人直起身,就見衣襟領口滿是血迹,側臉上早已是猩紅一片。
老姜頭大叫,松開手往後摔坐下去。
她立覺不對,隻見男人朝這邊看來,梵音頓時全身如電流擊中,從頭頂麻到後背脊柱。
那是張青灰色的臉,本該是眼球的位置隻剩下兩個血窟窿,還帶出暗紅色如同細小紅蚯蚓似的東西從裡頭帶出,絲絲縷縷挂在臉頰處。
梵音擡手捂住口鼻,胃部一陣翻江倒海好似有兩隻手在用力絞擰,她拔腿就往外走,腳步踉跄至廊下,趴在欄杆上幹嘔起來。
一股酸液湧上喉間,脖頸處青筋暴起,卻吐不出任何東西。
她依稀瞧見水塘中倒映,自己蒼白的臉布滿淚水,還随着幹嘔聲抽搐,仿佛自己的眼球也要從眼眶中鑽出一般。
幾人一踏入後院就瞧見這幅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