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時候在酒局上說出這是他的人的薄邵天,也全然沒想到,他很快就見到了真人。還是在自己家裡。
薄邵天還記得那似乎是一個深秋的雨天,他被唐明玉叫回來例行每周末的家庭聚餐。也就是在那一天,他看到了在沙發上坐得筆直的少年——主演,方熙年。
而他的母親方來鳳還在一旁跟他媽唐明玉,聊着這十餘年不曾相見發生的種種。
薄邵天把傘遞給秦姨後,緩步朝那位主演走了過去,“往邊上坐坐。”
小孩兒擡起頭,小鹿一樣的眼睛露出一點茫然,像是在無聲地問:這地兒這麼寬,怎麼就非得叫他挪?
但大概是想到這本來就是别人的地盤,于是收回視線後,也往邊上挪了挪。
薄邵天也便自如地坐到了他身邊去。
“要喝茶嗎?”
“什麼?”
“茶。”
薄邵天好笑地看着他,重複:“要喝茶嗎?”
那小孩兒似乎為自己的耳背感到有些羞恥,耳根子都紅了紅,然後下意識搖搖頭:“不用了。”
“不用了?”
薄邵天好笑地看着他有些幹裂的嘴唇,很莫名地就想起來《喜劇之王》裡那段塗唇膏的劇情,“你不渴嗎?”
“有點。”
那人順嘴就答了,待反應過來不對勁時,薄邵天已經含笑招呼秦姨,給他倒上了一杯茶。
薄邵天将熱茶遞給他:“叫什麼名字?”
他明明就知道。
“方熙年。”
“哪個熙,哪個年?”
他偏要問。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嗯,是熙熙攘攘的熙。”
“歲歲年年的年。”
方熙年說。
“哦。”
薄邵天笑:“方熙年。”
他念得很慢,偏偏又有一把好嗓子,把那被人叫了快二十年的名字,居然念出了一種别樣的韻味。方熙年想。
唐明玉那邊拉着老友話了良久的家常,終于想起了兩個小輩,轉回頭來正想說可以吃晚飯了,就看到二人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的情景。
殘陽裡,薄邵天握着茶杯,一派從容自如。而他身邊的小孩兒卻有些正襟危坐,頭低低的,耳根子紅紅的,不知道還以為是在面試。
……
送方來鳳和方熙年走後,薄邵天這才站在二樓的落地窗邊,問起今天這事兒。
唐明玉攏着披肩,站在暖陽裡看着老友離開的背影:“我應該跟你提過她。前些年還帶着孩子來過一次。但當然,你跟你爸都是沒良心的,大概也沒什麼印象。”
“……總而言之就是,這是你媽多年前的摯友,隻是因為一些龃龉疏遠了。”
“現在她回來了,遇到了一些事……想讓我多照顧照顧他兒子。”
“什麼事?”
薄邵天笑看了唐明玉一眼:“你都擺不平?”
“……”
唐明玉橫了自己兒子一眼,她有時都在反思她的教育理念是不是出了問題,怎麼會把一個好好的兒子養得這麼狂妄。
但每每這麼想時,她又會想到,這并不是她一個人的孩子。這事或許可以怪罪到薄家基因問題上。
薄邵天雙手揣着兜,看着樓下那小孩扶着他媽坐進吉普車裡,忽然笑了笑,說:“照顧?怎麼照顧?”
“要不我把他娶了吧。”
唐明玉一愣:“你說娶就娶?你就那麼确定人家會答應?”
薄邵天隻是淡淡地笑,并不作答。
仿佛是覺得這麼愚蠢的問題,實在沒有什麼回答的必要。
那時候唐明玉就明白,薄邵天看出來了。那孩子心思淺,心裡藏不住事兒,雖然不知道這種心思是怎麼起的,到底發展到什麼程度了,不過她想,她這樣目标清晰明确的兒子,大概也是不在意的。
薄邵天跟她一樣,隻看結果就行了。
“你别玩人家孩子。”
唐明玉閉上眼,瞬間感覺有些頭疼了,“那孩子簡單,玩不過你。你别欺負他。”
殘陽裡,薄邵天半張臉隐在陰影中。聞言他笑了笑,隻回說:“我為什麼要玩他。我看着很閑?”
……
方熙年在别人眼裡,是刺頭。
但在薄邵天眼裡,這人就是一小孩兒。
心思淺,藏不住事,沒什麼不好懂的。
……
網上關于他們的讨論還在持續發酵,林源源隔岸觀火了良久,看見這會形勢終于穩定下來了,終于姗姗來遲的,跟着發了篇微博替方熙年撐腰。
大明星林源源:【我之前因為外界的一些傳聞,對于小方老師也有一定的誤解。但其實來到節目組跟小方老師正式相處後,才發現小方老師這人其實很好——甚至是非常好!
我不想用軟柿子這樣的詞去形容一個善良的人。但我是真心覺得,方熙年這人,心善,慈悲,甚至純粹。】
這事兒熱度原本都要慢慢降下來了。
林源源這篇博文一出,又把這事熱度翻了起來,甚至橫空出世(當然這也可能是林源源那邊叫人買的)一個話題——
#林源源方熙年世紀大和解#
方熙年:“……”
而讓這個熱度再度攀升的,是好事者竟然還去到林源源微博底下,問起了方熙年和薄邵天的事。
【源源源源!所以小方老師和薄總到底怎麼回事啊?他們是真離了還是來炒作的?】
【還有還有,他們到底為什麼離啊?】
林源源居然還回了人家。
大明星林源源:【不知道哦~不過也許就像薄總說的,無論離沒離,他們都會是密不可分的關系吧?】
末了,還發了個飛吻的emoji 。
方熙年:“……”
切回到微信,方熙年罕見的給林源源彈了個消息。
方熙年:【拳頭.jpg】
林源源:【飛吻.jpg】
方熙年:。
沒被這人氣死。
方熙年都覺得自己命大。
剛想退出微信,就看到一個頂着X名字的黑色頭像,彈到了最頂端。
【離了嗎?】
一貫的、簡短的三個字,讓方熙年都不必備注,就猜到了這人是誰。
舔過後槽牙一樂,方熙年拿起手機給這人發了句語音過去——
“盼我點好。”
對面沒再回了。
大概是被他氣着了。
窗外的風雪仍在靜靜地吹。網上的讨論也早已蓋起了高樓。
方熙年握着手機往窗外望去,感覺窗外的世界就如同水晶球外的世界一樣。
不同的是,如今是水晶球外的世界在下雪。
……
方熙年感覺自己也是閑的,在家裡橫豎都睡不着,索性叼着根煙,還提着倆果籃大剌剌地往醫院去了。
秦淼已經醒了,坐在單人病房裡,靜靜地在那兒看着一本《飄》。午後的陽光從窗外灑進來,把他整個人都映照得溫柔娴靜。
聽着動靜,秦淼掀起眼皮,看到方熙年,朝他靜靜地笑:“小方老師?你怎麼來了?”
“來恭喜你。”
“恭喜我什麼?”
“恭喜你重獲新生,得償所願。”
方熙年吊兒郎當的,叼着煙把那果籃放到了秦淼床頭櫃上。
秦淼不是個笨蛋,三言兩語的功夫,也聽明白了。他視線落在那果籃上,又緩緩挪上來,落在了方熙年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
“你都知道?”
“你知道還替我揍他?”
方熙年沒接話。
叼着根沒點的煙,看着又橫又乖的。
秦淼看着他,皺眉笑起來:“方老師,你這人……真有意思。先前邵天哥覺得你笨,現在看來……”
“?”
“确實有點。”
秦淼點點頭。
“……”
得。
他就不該來這麼一趟。
方熙年氣笑了,挑了挑眉,慢慢悠悠地說:“這話聽着也太不是東西了。買賣不成情誼在,離個婚而已,怎麼還在背後罵我?”
得。
自讨沒趣。
方熙年見人沒事也準備走了,卻沒想到這剛一轉身,就看到風塵仆仆過來的薄邵天。
手裡跟他一樣,還提着個果籃。
像是在一家店買的。
方熙年:“……”
差點脫口而出一句:你多少錢買的。
殘陽裡,薄邵天微微眯起眼,好笑地看着方熙年,“誰背後罵誰啊。”
“……”
“誰不是東西?嗯?”
“……”
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小方老師呐呐:“我,我,都是我成了吧?”
一面說着,一面低着頭就想遁了。
卻被這人一把抓住了胳膊。
方熙年:“?”
薄邵天淡笑着掃了他一眼:“送你回家。”
方熙年張口想說不用——
“買賣不成情誼在。”
“不是小方老師你說的?”
“……”
自掘墳墓啊方熙年。
硬着頭皮正準備跟這人走,就聽到秦淼忽然在後面開口叫住了他,“嗳。”
方熙年轉回頭。
午後的暖陽裡,秦淼穿着一身病号服,靜靜地坐在那裡,面上溫和而平靜。
他說:“小方老師,謝謝你。”
方熙年看着他,摸了摸鼻子,想說這真犯不着,他也沒做什麼,但想想又回過味來,發覺這事兒其實是他犯不着,人家也沒做什麼……
暖色昏黃。
“那什麼……我聽說孫長宇放出來了啊?”
“真成,有錢人就是一手遮天哈。”
“那孫子來醫院了嗎?他這回栽這麼大個跟頭,多半得來找秦淼算賬……”
出了醫院,方熙年開始沒話找話,嘴碎得跟菜市口賣菜的大叔一樣。
薄邵天好笑地掃了他一眼,“你倒是熱心腸。”
又幽幽歎道:“都說這各家自掃門前雪,誰憐他人瓦上霜。但小方老師不一樣。”
小方老師是熱心腸,爛好人,對誰都熱絡。
除了他。
方熙年一愣,撇了撇嘴脫口而出說:“你還好意思說我。”
這麼多年秦淼打着他的名頭,吹什麼白月光雲雲,說白了還不是想拿薄邵天當個後盾。這漫天的通稿方熙年不信薄邵天一點沒看見。是看見了,但還是默許了。
就像秦淼自個兒發微博說的,薄邵天人也挺好。
隻不過這人的好跟方熙年的好,總是不大一樣。
“薄邵天。”
“?”
“你媽……前兩天還給我打電話了。”
薄邵天揚眉,不動聲色地睨向方熙年。
方熙年單手揣在兜裡,在這車水馬龍的車道旁,叼着根沒點的煙,吊兒郎當地跟這人說。
“她說你要是再欺負我,就讓我跟她說。”
“她來收拾你。”
“……”
薄邵天失笑,這多大的人了,還告家長。
但或許那天暮色太濃稠,他看着這人,到底沒這麼說。
“我哪敢欺負你。”
“你是祖宗。”
薄邵天這次倒挺安分的,把方熙年送到樓下後就沒動靜了,讓他自己上去。
方熙年狐疑地盯了他一眼,見薄邵天含笑朝他掃來,薄唇輕啟仿佛要說什麼——
啪!
方熙年松開安全帶,麻溜地從那輛邁巴赫鑽了出去。
外頭的風雪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