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玉定的最快的一班機,很快就飛了回來,從常樂嘴裡要來了地址後,開着她那輛新買的跑車就殺了過來。
方熙年正躺在床上打哈欠,準備捱到飯點把今天的藥吃了,就看見唐明玉風塵仆仆地趕了過來。
一跟他視線對上,唐明玉剛紋的半永久的眉就蹙攏了起來。
方熙年倒是笑了笑。
他想說這是幹嘛啊,他就是得了一精神方面的病,又不是絕症什麼的,搞那麼苦大仇深的幹什麼。
但看着人這關切的眼神,戲谑的話還是打住了,沒舍得說出口。
“……我這剛回來,一身都是寒氣,别過給你了。”
“邵天呢?那渾小子哪去了?這人一天天的到底在做什麼?照顧個人都照顧不好!”
唐明玉一邊脫下自己的貂皮外套,一邊氣急敗壞地罵着,還沒罵完,就看到薄邵天端着一碗熱騰騰的雞湯從卧房外走了進來。
見了唐明玉來,薄邵天微微挑眉。
“壞了。”
“?”
“沒做你的。”
“……”
“稀罕!”
唐明玉氣得把外套砸在一旁的沙發上,想了想又長吐出一口氣,橫了薄邵天一眼,跟方熙年說道:“你們結婚那會我就該跟你說的,薄邵天這孩子從小就被養得無法無天的,别說你了,我和他爸他也沒放在眼裡。”
“……他下回要敢欺負你,你就直接跟我說。我不好好教訓他!”
說話這功夫。
薄邵天已經端着剛煮好的雞湯,走到了方熙年身邊去。他端着那熱騰騰的碗,拿着勺子攪了攪,掀起眼皮子,就想給他舀上一勺喂他。
方熙年也不知道是被這熱氣熏的還是怎麼,微微别過了臉去,躲開了他的動作後,從他手裡接過了碗。
恰好聽到唐明玉這句,方熙年笑了笑,接口:“沒有的事兒。”
“他哪敢欺負我。”
薄邵天垂下眼,看着方熙年拿着勺子輕輕地吹,稍抿薄唇,一時間心裡也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唐明玉長吐出一口氣,又瞪了薄邵天一眼,“我都不敢把你罵狠了。”
“罵狠了,我都怕你老婆心疼。”
暖陽靜靜地在房間流淌。
方熙年低頭攪動着手裡的雞湯,聞言隻笑了笑。
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了。
薄邵天倒是眯起眼,轉回頭,似笑非笑地、又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媽一眼。
……
“你試他做什麼?”
“他又不是聽不明白。”
方熙年又不傻。
他心裡門清兒,隻是懶得說。
出了卧室,薄邵天拿着湯勺攪動着還在咕嘟咕嘟冒泡的雞湯,淡淡開口。
這些年唐明玉言傳身教的,也沒教會他别的,但有一點卻教得很到位。
有時别人對你的冒犯,是故意的。
那是一場隐秘的服從性測試。即便有時并不是故意的,但多年養成的習慣,也早已成了本能。
唐明玉朝方熙年那房間望了一眼去,心裡也了然一片,慢悠悠打趣:“人都下牌桌了,你還在這裡算牌。”
“那話怎麼說的——”
“哦,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唐明玉笑完,又摸出了一根女士香煙來。
薄邵天關了火,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眯起眼,“顯得你。”
又說:“别在我這抽。”
唐明玉瞪了他一眼。
“那孩子都可以。”
“你又不是他。”
再說了,方熙年攏共也沒這麼幾次。
方熙年好。
方熙年哪兒都好。
薄邵天垂下眼,想到這裡,心口莫名酸脹得厲害。
輕吐出一口氣。
掃了眼已經開始吞雲吐霧的唐明玉一眼——唐明玉倒是跟他一個樣,問那一嘴是她最後的禮貌,你要真當她是在征求你的意見,那就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薄邵天皺眉,隻問:“那個苦行僧呢?最近怎麼樣?”
這話問的是他爸。
“那個苦行僧最近失戀了。我前兩天得空,還安慰了他幾句。”
“我給他放了個長假,讓他好好失戀去吧。公司的事不必他操心。”
唐明玉笑着吐出一口雲霧,“他還謝謝我呢。”
薄邵天也并不怎麼意外,冷笑一聲。
“猜到了。”
他爸确實是個軟蛋,并不是他和唐明玉的對手。
他爸三十幾歲的時候,其實為“愛”沖昏過頭,非要跟他媽離婚,把那個小的接近家來。為此還不惜要跟家裡斷絕關系。
唐明玉倒是不怎麼難過,也沒什麼意外的——唐明玉家世好,人又漂亮會來事,追她的人從榕城拍到國外都排不完,隻是像薄家家底這麼厚的,倒不多見——從容不迫地繼續照顧老太爺,即便是剛出月子,也抱着嬰孩的妹妹跟老太爺說,就算真跟薄邵天他爸斷了,也不會不認他這個太爺爺。
人老了就是會心軟。
薄老太爺當初抛棄妻子過多少小情兒和私生子?臨門一腳了,居然還會為唐明玉這句半真半假的話感動得熱淚盈眶。
隻不過人老了,大概也看穿了。
什麼都是身外物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攥在手裡有什麼用?
于是大手一揮,把原本該留給薄邵天他爸的東西都給了她,順帶着的,還許了她幾套老宅子,說的是薄邵天他爸再犯渾的話,就讓她帶着孩子過去。
男的都薄情。老太爺最後說。也不知道是說他自個兒還是誰。
總而言之,這人撒手人寰後,薄家倒是亂成了一鍋粥。
那時唐明玉也不怎麼在乎薄邵天他爸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了。攥着老太爺留給她的東西,帶着孩子就準備走了——其實孩子她原本不預備帶走的,有些費事,隻不過後來想想,她有錢,養兩個孩子實則也沒多費事的,就也帶走了。
他爸知道這事後其實發了好大一通的脾氣,險些還把薄家砸了,後來殺到唐明玉那兒,掐住她的脖子,說你拿了我的東西真以為能安然無恙地走了嗎?掐完了又後悔了,跪在地上咣咣抽自己大耳光,說自己知錯了,這就去跟那小情兒斷了。
至于那小情兒?
大勢已去,什麼情啊愛啊的,都是騙人的鬼話,拿了一筆買得起她青春的天價,也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此後再無音訊。
……
雲霧在廚房缭繞。
唐明玉手上的煙也快燃盡,火星子快把天空戳了個洞。
“那你現在準備怎麼着?”
“就這樣?還是……?”
夕陽在空曠的客廳洩了一地。
薄邵天站在中島台前,影子被無限拉長,唐明玉看着他,竟然感到一瞬間的寂寥。
“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
薄邵天自嘲地笑了笑。
“先讓他自己呆一會吧。”
“别問他,也别逼他了。”
“讓他……靜一會吧。”
方熙年也的确是一個人呆了會。
确切地說,是一個人睡了會。
他近來很是嗜睡。
但确診前那陣不是。
他那會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有時候睜着眼睛到天明,一摸手機,看到上頭的時間顯示4:44,總有種當頭一擊的感覺。
後來他琢磨着這麼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那樣的,悶頭去了醫院。
他原本看的是睡眠科。
想的也是快點給他開點安眠藥就得了,沒想到那年過半百的老醫師聽完他的描述後,卻推了推老花眼鏡,仔細盤問起他來了。
“失眠持續多久了。”
“……沒多久吧,半拉月吧。”
“是一直都睡不着嗎?”
“……嗯。”
“平時會心慌心悸嗎?”
“……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