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花轎外,還有兩排持刀衛士站在謝晗家門外,他們的刀鋒齊齊出鞘半寸,寒芒閃爍,每一道冰冷的光澤都仿佛索命的符咒。
"謝大人是要自己走,還是讓兄弟們擡着走?"高彥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高大人好手段。"謝晗冷笑,"這軟轎比起押送囚車的鐵籠,倒是體面得多。"
“我家主子說了,若是今日擡不走謝大人,便讓本官擡着棺材來裝您夫君的項上人頭。”
謝晗聞言,面色微變,但很快恢複了鎮定:“既然如此,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罷,他廣袖翻飛,穩穩落入轎中。
随着一聲令下,擡轎的小厮邁開步子,高彥領着一衆侍衛緊跟其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朝着校事府而去。
雖然李嶼淮剛剛才到西且彌,但提前收到消息的舊部皇室早早就準備了落腳的府邸,其内規模典雅程度,不亞于西且彌宮殿,可見其巴結讨好之心。
謝晗從未來過這麼奢華的庭院,一時眼花缭亂,不免又在心裡罵李嶼淮是一個貪圖享樂的狗官。
正值晚膳的時辰,謝晗被高彥一路引進了飯廳。
此刻,李嶼淮正坐在廳中飲茶,不遠處的四方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美味佳肴,謝晗大緻掃了一眼,竟發現都是他喜歡吃的食物。
這就是李嶼淮的鴻門宴嗎?
聽聞夏國人在殺人前,都是要給頓飽飯的,這夏國果然禮儀繁複。
他想起自己捅殺李嶼淮的情景,心上不由地突了一下。
如果别人捅了他,他必然是要捅那人十刀的,現在,那十刀要落在他身上了。
“謝大人,真是榮幸。”
謝晗剛剛入廳,李嶼淮立刻放下茶盞站起身,一雙眼睛似是看不夠般黏上了謝晗。
不是來尋仇的?
謝晗心中一動,又忽覺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退後一步道:“好吧,我來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李嶼淮揮退了左右侍者。
他身量高,又有一種擁有一切的氣場,自信積澱在身上,醞釀出一種獨特的魅力。
是某種上位者獨有的、舉重若輕的氣質,令人無法忽視。
“你殺我那事兒?我現在好好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李嶼淮臉上并沒有那種自鳴得意、預示着他要開始設下陷阱的那種表情,相反,他英俊的臉和善極了。
謝晗稍稍放下戒心,又聽李嶼淮道:“我們坐下用飯,邊吃邊說可好。”
李嶼淮目光灼灼,仿佛身體裡有種難以言喻的感情,像與走散的親人久别重逢,又像早已仰慕已久的大人物此刻方有緣得見。
他不會殺他了。謝晗懸了的心終于放下來了,但他抑制不住好奇,問道:“你之前給我下軟經散,又大費周章地把我囚在醫館,是我哪裡又得罪了李大人?”
李嶼淮仿若未聞,熱情地指着桌上的菜肴開口:“嘗嘗吧,這是失傳已久的名菜——雪豔雙蛟。”
被忽視的感覺讓謝晗不爽,他強調道:“我在問你話,你是聾了嗎?”
"這道菜需取懷胎三月的母蛟。”說着,李嶼淮沾着醬汁的指尖伸向謝晗唇邊,作勢要喂他。謝晗吓得本能地微微後仰,躲開了這一動作。
這反應似乎沒有激怒男人,他笑道:"有些秘密,親手剖開才有趣。"他收回手,用舌尖舔去自己指尖沾染的醬汁,眼神卻好像在說:"我要幹你!”
謝晗強忍着心中翻湧的厭惡,冷冷說道:“家中還有夫君等候,除了我夫君做的飯,旁人準備的,我吃不習慣。”
“沒想到你竟如此愛你的夫君。”李嶼淮眸光一暗,語氣平淡,可這輕飄飄的話語卻讓謝晗渾身發毛,仿佛周遭的空氣都瞬間冷了幾分,寒意直透骨髓。
“少廢話。”謝晗不耐煩道,“李大人既然不想殺我,那下官就要告辭了。”
說罷,謝晗起身就走。
李嶼淮慢悠悠地啜了口明前龍井,清冷的嗓音在謝晗身後響起:“我把你升為小旗,我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如何?”
謝晗的皂靴在門檻前驟然頓住,他回頭望了李嶼淮一眼,鼻腔裡擠出一聲冷笑:"李大人可真是好手段,區區七品官诰,竟也能當作天大的恩賜,謝某實在是不敢消受!”
可不管謝晗接不接受,擢升的文書,第二日便下來了。
最年長的王參将拿着文書,嘲諷道:“李大人莫不是要謝大人再馴三年馬?"這話引得衆人哄笑,可當謝晗展開擢升令上特賜的玄鐵令牌時,滿室寂靜如遇鬼魅。
畢竟,隐鋒營人人都知道,三年前,正是李嶼淮親自将謝晗從高高在上的指揮使貶為了養馬官。
如今,為何李嶼淮剛到西且彌就開始提拔謝晗?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難道這是一種新的報複方式。
衆人心中震驚又好奇,連帶着看謝晗的眼神都充滿了探究。
謝晗更是剛剛上任的第一天就被人攔住問話了。"聽說昨夜李校事親自給您遞的任狀?"
問話的人刻意壓低了尾音,那語氣裡裹着如同腐肉般令人作嘔的暧昧,驚得路過的小卒連大氣都不敢出,慌忙低下頭匆匆疾走。
“謝大人這腰牌墜在銀鍊上,更顯尊貴,哪是圉官的木牌能比的,可真襯您呐。”說這話的正是蔣榮,他擔任小旗官多年,向來是個拜高踩低的主兒。他本就看不慣謝晗的行事作風,兩人之間的關系一直如冰炭般水火不容。
這一次謝晗升職,最為惱恨的便是蔣榮,區區一個養馬圉官,憑什麼跟他平起平坐?
“别擋路。”謝晗沒功夫搭理蔣榮,今天是任職小旗官第一天,謝晗需去軍務部領任務。
“着什麼急嘛。”蔣榮臉上挂着不懷好意的笑,繼續說道:“我不過是好奇,那些親王世子們千方百計都見不着的李校事,謝大人到底使了什麼手段,竟能讓李校事這麼輕易地親自來見您?”
謝晗直接用肩膀撞開了蔣榮!
蔣榮被撞到一旁,痛得他立刻捂住了肩膀,惡狠狠地盯着謝晗的背影。隻是他看着看着,目光不自覺落在青年那一截勁瘦的蜂腰間,腦海裡頓時多了一些不幹不淨的畫面。
晨午轉瞬即逝,謝晗回到軍區時,有人到訪。
"謝将軍安好。"姑墨使者掌心貼着眉心行了個怪禮,"久聞貴夫抄錄的《大日輪轉經》乃佛門至寶,我王願以三車昆侖玉相換。"
謝晗面色冷峻,解下腰間佩刀,“啪”的一聲重重拍在案幾之上:“前日貴國的術士膽大包天,竟在佛誕之日放火燒毀經幡,今日卻又惦記起我們西且彌的佛經了?”
前些日子,方琪于伽藍寺參與辯經,在衆人面前直接駁斥了姑墨國天師道所推崇的《沖虛真言》。
今日,姑墨國派使者前來求取真經,這其中的意圖不言而喻,恐怕是想将方琪置于風口浪尖之上——不難想象,若是方琪所抄寫的佛經孤本被姑墨國刻意挑出瑕疵,那方琪豈不是會成為佛家的罪人?
那使者臉上堆着笑,賠禮道:“我家國主實乃真心向佛,誠心求教,還望将軍高擡貴手,行個方便……”使者微微一頓,話鋒一轉,又道:“若是将軍執意不肯,那在下也隻能去禀告佛事令大人,讓佛事令大人來定奪此事了。”
這算是威脅?謝晗剛上任第一天,可不吃這一套。
“三車昆侖玉?”謝晗眼神輕蔑,猛地出刀,刀刃挑起使者腰間懸挂的木牌。坊間傳言,這木牌乃是姑墨國國師賜予信徒的附身符。
他冷笑道:“不如本官贈你三百車紙錢?”
大使震驚地看着謝晗,後者猛地扯斷手中那串符咒木牌,語氣冰冷而又充滿威脅地說道:“回去告訴你們國師,若再敢派人靠近伽藍寺半步,休怪本官無情,定把他那寶貝煉魂鼎熔了鑄成馬镫!”
姑墨國使者見謝晗動了真怒,隻得坐上馬車灰溜溜地走了。但他并沒有離開西且彌,而是轉道去了校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