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校事……我已經按照您吩咐的說了,但……”
李嶼淮慢悠悠地喝着茶,邊翻閱一本佛經,邊聽着姑墨國使者禀告。
“砰!”
茶盞被猛地砸在案幾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滾燙的茶水四濺,濺到了姑墨使者的袍角。
那使者吓得膝蓋一軟,“撲通”一聲便跪倒在地,大氣都不敢出。
李嶼淮的指節因用力而捏得發白,可下一刻,他卻突然松開了手,發出一陣笑聲:“他倒是護得緊……”
這笑聲仿佛淬了冰渣一般,透着徹骨的寒意。
使者壯着膽子偷偷擡眼望去,隻見李嶼淮正手持匕首,漫不經心地削着佛經的殘頁。
那雪亮的刀鋒輕輕掠過泛黃的紙頁,随着匕首的移動,“大慈大悲”四個字被削成了紛紛揚揚的碎屑,飄落一地。
“不過是個餌罷了。”李嶼淮将泛着寒光的刀刃緩緩抵在使者的咽喉處,饒有興緻地看着對方的喉結在那逼人的寒芒下不住滾動。
“三年前,本官能親手把方琪送上佛壇,如今,自然也能把他從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拽下來。”
說罷,他忽然身子前傾,俯身貼近使者,臉上挂着似有似無的詭異笑容。“你說,要是那佛子見死不救,那些西且彌的愚民們,還會一如既往地供奉他、尊崇他嗎?”
使者吓得臉色煞白,大氣都不敢出。
李嶼淮直起身子,慢悠悠地開口:“回去告訴你們國主,七日後的浴佛節,我要姑墨的騎兵動手,把問因大師給劫走。” 說着,他掏出一方手帕,慢條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仿佛剛剛那癫狂兇狠的模樣隻是一場虛幻的假象。
“等問因大師到了姑墨國,那方琪,自然就會落入你們的手中……” 此時,恰好一陣驚雷響起,李嶼淮的聲音聽上去,仿佛有惡鬼躲在暗處,正發出陰森的怪笑。
傍晚時分,謝晗下值回家,方琪正在院裡澆花。
“謝晗,你回來了。”
方琪喜歡直呼謝晗的名字,謝晗失憶之後,他便這樣時時刻刻提醒謝晗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
“夫君。”謝晗拉方琪進屋坐下,将今天姑墨國使者來找他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方琪,最後冷冷道:“你若被他欺負,一定要告訴我。”
方琪聽完之後,大為感動。
“你今日剛上任,就為我與姑墨國使者起了争執,我實在内疚。”
“新上任又如何,夫君對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兩人依偎在一起,十指交疊,閃爍的燭光無聲地萦繞在二人身上,投下恬淡的光暈。
溫存了一陣,方琪又蹙起眉,“那姑墨國使者帶不回佛經孤本,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方琪的擔心不無道理,兩日之後,李嶼淮突然找上了謝晗。
“李校事?”
自從那一晚,李嶼淮莫名其妙地給謝晗升職之後,兩人再沒有見過。
畢竟,謝晗可不認為李嶼淮給他升職是出于好心,這一位宿敵是出了名的笑面虎,謝晗與他打交道,需要時時刻刻保持警惕性。
“謝大人升職之後好像很忙。”李嶼淮毫不客氣地坐到了謝晗身邊,“前兩次我來軍營都沒有見到你。”
因為謝晗刻意躲着李嶼淮。
“剛剛上任,自然雜事繁重,怎麼,李校事這麼閑嗎?”謝晗在諷刺李嶼淮同樣是剛剛上任,卻一天到晚不幹正事。
“忙啊。”
李嶼淮聽懂了,卻笑了笑道:“不過,再忙也要抽時間來見你……旁的事,哪兒有謝大人重要。”
謝晗微微眯起眼,語氣有點冷:“李校事說話向來這麼不正經嗎?怪讓人見笑的。”
“那你怎麼不笑呢。”李嶼淮斜倚在椅子上,優雅從容地淺笑着,良久,他開門見山道:“姑墨國使者滞留西且彌的事,謝大人可曾聽說?”
“怎麼?小小的一個姑墨國使者也歸李校事管?”
"本官憂心的可不是那使者。"李嶼淮忽而傾身向前,燭火在他眉骨投下陰鸷暗影,"姑墨國佛教與道教之争曆時已久,腥風血雨。傳言上月又有十七個講經沙彌被吊死在菩提樹上——謝大人可知那些屍體擺成什麼陣型?”
“不清楚。”謝晗冷笑。
“北鬥。”李嶼淮的手指輕輕蘸取了潑灑在案面上的茶湯,緩緩地在案面之上畫出了七點寒星。
“世人皆言,北鬥主死,可若是此刻有紫微星入陣……”說着,他的指尖重重地碾過茶漬,将那七點寒星連成了鎖鍊的形狀。而後,他似笑非笑地擡眼看向對方,接着道:“聽聞尊夫于伽藍寺辯經之時,獲有主持七寶法會這般難得的殊榮?”
“如今姑墨國内,道教文化影響極深,已然對當地的政.治局勢構成了威脅。先前,雖已遣派大量講經者前往,然而他們的經文造詣平平,難以令當地百姓信服。故而,姑墨國眼下迫切需要一位德高望重、聲名遠揚的大儒佛子前去講經布道,以此與道教勢力相抗衡,達成均衡之勢。”
“姑墨國國王昨日來信,認為方琪正适合前去講學。”
哪是什麼适合,分明是姑墨國國師在與方琪辯經失利後,心有不甘,想把方琪诓到他的地盤上,伺機羞辱罷了。
“如果我不答應呢。”
“如果你不答應,姑墨國使者滞留定然會引起西且彌皇室惶恐,屆時隻有兩種結果:一則是西且彌舊部皇室強制送你的夫君過去講學,二則是姑墨國内部發生暴亂,先前送過去的講經者們隻能葬生姑墨國,永遠回不來了。”
“你希望看到那一種結果呢?”
謝晗全都不願意。
他明白,方琪前往姑墨國講學肯定會受到輕視與怠慢,但留在西且彌,方琪的性命很有可能受到舊部皇室的威脅。
為了救人,也為了方琪的安全,謝晗隻能妥協:“他明日可以啟程,但要派十六名黑甲軍護送……”
“放心吧,他是去講學,又不是去舔姑墨國國王爛掉的木頭菊.花。”李嶼淮輕描淡寫地說道,話語中帶着幾分輕佻與不屑。
謝晗瞪眼看着李嶼淮,他今日一身簡單随意的白袍,襯得整個人如明月般高潔,然而說出的話,卻粗俗不堪,與那些混迹于三教九流之輩毫無二緻。
“你這張嘴簡直臭不可聞,再這麼說下去,怕是要把西且彌全體國民都給熏死了!”謝晗氣憤地說道。
“我就當作你是在誇我了。”李嶼淮不以為意,臉上依舊挂着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緊接着,他看着謝晗那冷漠的眉眼,輕聲嗤笑:“我還以為謝大人對自己的夫君情深意笃呢……沒想到,也不過如此嘛。”
謝晗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腦海中不斷思索着該如何向方琪開口,卻始終找不到合适的言辭。
次日,方琪正在廚房清洗碗筷。
謝晗踱步到他身旁,啟唇道:“那位姑墨國大使……他說要你親自去講學。” 頓了頓,他咬了咬牙,繼續說道:“而且,要是你不去的話,之前去那邊講學的問因大師和他的弟子,極有可能會陷入危險之中。”
方琪的動作陡然停住,他緩緩擡起頭,眼中滿是驚訝,卻并未發出一言。
周遭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謝晗心中一緊,以為方琪會暴跳如雷,會對自己橫加指責。
然而,方琪隻是靜靜地轉身,繼續着手中收拾碗筷的動作。随後,他輕輕歪過頭,沖着謝晗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我很開心能有機會為他人出一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