礙于場合,喬伊那些危險的想法隻是在心裡過了一遭。他毫不客氣地借着男人的力站直身體,微微擡起下巴,目光卻沒有落在男人的臉上,隻是矜持又冷淡地說了一聲謝謝——盡管眼前的男人比他高出半個頭,看似居高臨下的感謝在男人的眼裡反倒像是柔軟又可愛的虛張聲勢。
不等男人的回應,喬伊便錯身離開,他沒有多餘的時間花在和無關緊要的人虛與委蛇上。
他剛剛轉過身,手卻被有力的指節握住。即使隔着手套,不屬于他的溫度依舊燙得喬伊想縮回手。對方似乎察覺了他的意圖,于是,喬伊的手被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
喬伊堪稱完美的人生履曆終于在今天因為這個不知好歹、屢次冒犯的家夥遭受了最具挑戰性的侮辱。作為斯塔那家族最優秀的繼承人,所有人對他都是畢恭畢敬,從來不敢有絲毫冒犯。眼下荒誕的經曆對喬伊來說,幾乎算是無法容忍的污點。
他惱怒地回過頭,幽藍的眼中仿佛有海浪翻湧。
男人卻隻是将手按在胸口,微微俯了俯身。
這是邀請喬伊跳舞的意思。
喬伊冷笑了一聲,看着那頭與某人一樣礙眼的黑發,幾乎将不屑擺在了臉上。搖晃的藍寶石耳墜在燈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冷光。
“放開——”喬伊的最後一個字被淹沒在再次奏響的圓舞曲中。
輕快的音樂裡,其他人已經和新的舞伴欣然起舞。
喬伊當然可以甩手扭頭就走,但是在衆人起舞時要從舞池中央離開勢必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注意。眼角餘光掃過方才的方位,沒有看見戴琳的男伴,卻看見羅恩換了新的舞伴,對象好巧不巧正是格裡。
喬伊注意到了格裡赤裸的眼神,心裡同情了羅恩一秒,畢竟他們所掌握的情報中沒有提到格裡會喜歡羅恩這種類型。但他推己及人,想到自己的處境,還是決定将剩下的同情心都留給自己。
既然事态還在原先的掌控範圍内,喬伊自然不打算在眼下直接離場,但也不打算輕易屈從眼前的無賴,于是隻是暗暗和他較勁,僵持在原地不肯讓步。華爾茲需要不停地變換位置,他倒要看看這個厚顔無恥的家夥會不會像個木樁一樣丢臉地杵在原地。正當他如此想着,下一對舞伴離他們的距離已經越來越近。
“失禮了。”
什麼?方才始終沉默的男人忽然開口,喬伊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他隐隐覺得這聲音有種别樣的熟悉感,但他還未細想,身體便忽然一輕。
炫目的燈光如走馬燈般從他面具上流淌而過,水晶吊燈在他的眼中連綿成一片閃爍的銀河。黑絲絨的裙擺開出一朵盛大冷豔的花。
喬伊本能地掐住身下人的肩膀,借此支撐自己上身的重量,被人攬住腰懸空抱起的滋味對于習慣掌控一切的人來說并不好受,但托住喬伊的手臂似乎格外穩當,幾個旋轉下來竟像是如履平地。
與喬伊小腹緊緊相貼的胸腔裡,心跳聲沉穩有力,就連呼吸都沒有亂一分。
直到他将喬伊放下,自然地托住喬伊小臂時,那雙幽藍的眼睛終于清晰地映出藏在銀色面具下那雙熟悉又陌生、冷淡無波的黑色眼睛。
是蘭切斯特。
是的,喬伊早該想到,全星系最和他不對付的人有且隻有一個,而蘭切斯特會出現在這裡,一定是他向學院申請了這次的任務資格。
想清楚這一點,喬伊忽然冷靜下來,他已經習慣蘭切斯特的陰魂不散了。
盡管是星際時代,階級固化的現狀似乎沒有出現明顯的改善趨勢,掌握前沿科技的高層同樣掌握了如何通過技術誘導自然繁衍出穩定優于95%人類的家族後代,并使人工智能替代了大部分人類的低級重複性工作,以維持權力中心的絕對地位。
像蘭切斯特這樣的少數人類,要實現階級跨越,除了多申請外出任務,積累軍功外沒有更好的辦法。
喬伊雖然不認可家族背景帶來的顯性和隐性紅利——這在一定程度上給他造成了一些麻煩——但作為既得利益者,他缺乏指責和批評的立場,而蘭切斯特的出現讓他似乎看見了自己的另一種可能,這讓他頗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覺,直到他第一次輸給蘭切斯特。
他決定從此以後單方面和蘭切斯特勢不兩立,執行任務除外。
寬容大度的喬伊從善如流地跟上蘭切斯特的舞步。
他現在需要和蘭切斯特交換任務信息。
喬伊的指尖輕輕搭在蘭切斯特的後背,趁勢拉近了一些距離,盡管壓低了聲音,語氣依舊是居高臨下的冷淡:“我記得你不在行動小組名單上。”
如果羅恩在場,他必然能聽出喬伊的言外之意——你怎麼又來礙眼了?
喬伊再度優雅地轉了個圈,重新搭上蘭切斯特的肩膀。隔着手套和西服外套,喬伊依然能感覺到隐藏在衣料下起伏有緻的肌肉曲線和暗藏侵略性的力量。他天生就比正常男性要纖細一些,哪怕從小一直接受訓練,他的肌肉依然隻有薄薄的一層。
雖然有對照組羅恩在前,喬伊并不覺得自己存在不完美的地方,但在蘭切斯特面前,這些微不足道的點都能成為他下意識一較高下的對象。
“行動臨時有變。”蘭切斯特如往常一樣言簡意赅,一邊将喬伊的腰往上一托。
喬伊按照肌肉記憶借力輕盈一跳,裙擺随風蕩開,仿佛振翅的蝴蝶,腦中卻還在琢磨蘭切斯特說的臨時有變是什麼意思。
可惜蘭切斯特似乎生來就是為了和喬伊作對,等喬伊落地想進一步探聽消息,他卻轉換了話題:“格裡那邊羅恩會負責,不要離他們太近。”
喬伊等了一會,沒有等到蘭切斯特的下一句,面無表情地動了動唇,如海面一般起伏的眼中流露出一點惱色:“你剛才攔下我,最好不是因為這句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