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顔府的宅邸是大魏開國時期,皇帝為了嘉獎顔氏的從龍之功,特意賞賜下來的宅子。
占地之廣,幾乎占據了大半個興仁坊,算得上是盛京城除了皇宮以外最大的宅院。
隻是因為顔氏祖輩一向以軍功立身,戰場上死生之事常有,也就造成了顔氏宅邸雖大,但家族卻不甚龐大的原因。
整個顔氏到了顔夕這輩,更是除了她與兄長顔辰,庶妹顔秋外,便隻剩她二叔家還有兩個堂弟和一個堂妹。
且顔競與顔辰父子常年住在軍中,雲氏和顔夕又都不是喜歡熱鬧的性子,所以這許多年來,偌大的将軍府除了顔競、顔辰父子歸家時會熱鬧一些外,平日裡都甚是幽靜。
也正因為府内人少,為了方便自己照料,顔夕便讓婆子們将那少年安置在了自己院子隔壁的滄瀾閣。
待她與蘭沁一道踏入滄瀾閣二樓的廂房時,阮嬷嬷早已經叫人将那少年安置在了幹淨的床榻上。
見顔夕進來,阮嬷嬷忙過來與她道。
“小姐,這孩子不知受了多重的傷,身上的衣衫都早被血水給浸透了,也不知柴胤他們這一路是怎麼照顧的。
依老奴看,不如您先在外間稍坐片刻,我們幾個老婆子先打些熱水來幫他把衣裳脫了看看。”
顔夕見此,覺得阮嬷嬷說的有理,便與她點了點頭。
“嗯,你們動作輕些,莫要弄痛他了。待看過之後及時來與我說,若傷勢實在嚴重,也好趕緊遣人去請大夫。”
“是。”
阮嬷嬷應下後也不再多言,将内室多餘的人都屏退出去,隻留她自己和另一個二等婆子在裡面替那少年寬衣。
因着蘭沁與自己年齡不相上下,也不好直接進去。
因此顔夕便帶着蘭沁一道去了外間,在矮幾旁緩緩坐了下來。
不多時,内室便傳來窸窸窣窣拉扯衣物的聲音。
蘭沁心疼自家小姐才夢魇了一場,又要來忙活這些,細心地倒了一杯熱茶遞給她。
“我看小姐的臉色還是有些不妥,想來着實是被那場夢給吓着了,不若奴婢去請府醫過來給您瞧瞧?”
聽到蘭沁如此一說,接過茶水的顔夕心神一滞,未待回答,思緒便又陷入了先前的夢境之中。
凜冽的寒風,刺骨又冰涼。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顔夕跟随爹娘和兄長一起帶着顔氏族人和一衆顔氏軍跪在那裡,擡首便可看見大批前來觀刑的百姓。
顔夕清晰記得,在一月前,顔氏還未落難,阿爹還未蒙冤時,這些百姓在外見到她,都會帶着一臉淳樸的笑意過來與她行禮,一邊喚她顔大小姐,一邊央她向顔大将軍轉達他們最真摯的謝意。
謝謝阿爹率領大軍驅趕蠻夷,保衛家國,給天下黎民帶來和平安甯的生活。
隻是如今呢?
面對昔日被父兄和顔氏軍以命相護的百姓,顔夕清晰地從他們面上看到了滿是唾棄和憎惡的神色。
顔夕的目光從那一張張充滿嫌惡神色的面容上望過去,心内一時五味雜陳。
旗幟飄揚,風雪恣肆,面對不明就裡的百姓,顔夕不欲再看。
隻是不等她收回目光,阿爹渾厚的嗓音便突然在她耳畔響起。
“蒼天可鑒,顔競此生披肝瀝膽,精忠報國,不曾有半分不忠之心,未想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
“然,顔氏雖死,但不足惜。
隻希望從此後,能以我顔氏血肉換諸大臣收斂好戰之心,安心輔佐帝王,照拂黎民蒼生。”
阿爹慷慨激昂的聲音伴随着風雪在顔夕耳畔響起,不知疲倦般盤旋到半空,久久不肯消散。
顔夕以為聽得此言的大家終會醒悟,會開始懷疑顔氏遭難的背後另有原因。然而不想衆人聽後,卻都隻露出比先前更加鄙夷的神色來。
顔夕更甚至在那一張張看似敦厚笃實的臉上看出了嘲笑的意思。
好似在說,顔氏奸佞,證據确鑿還妄圖以讒言蠱惑百姓,簡直可笑。
顔夕看着那一張張嘲諷的臉,忽然有些心疼阿爹。
直到這個時候阿爹都還在為這些不明真相的人說話,可誰又曾真正領受他的心意?
不值!不值!
“蒼天可鑒,顔氏軍顔辰,願以自身血肉追随将軍,換諸大臣收斂好戰之心,安心輔佐帝王,照拂蒼生。”
顔夕感慨的聲音在心頭落下,身旁阿兄的聲音也在阿爹的聲音落地後跟着響了起來。
與阿爹一樣,滿是虔誠、堅毅和慷慨無畏,那語氣裡所蘊含的悲壯之色就好像他們的生命真的不足為貴般。
等到阿爹和阿兄的聲音落下,餘下所有顔氏族人和顔氏軍也都漸漸受到了感染,相互支撐着跪起身,挺直了腰杆,一起大呼。
“照拂蒼生。”
“照拂蒼生。”
“照拂……”
铿锵有力的聲音,在暗沉的天幕下一遍遍響起,語氣裡所蘊含的堅定,就像大家初次踏上戰場時所帶的滿腔熱血與英勇。
他們好像真的不在乎自己的生死,隻想用自己最後的力量來守護這個國家,守護這裡的百姓。
将士們慷慨激昂的聲音徘徊在顔夕耳邊,她的思緒始終沉浸在裡面,滿心積郁的咬緊了牙關。
嘴唇上,先前夢魇時咬破的地方再次裂開來,沁出一絲酸澀的滋味。
正當她微皺起眉,想要再看看停在遠處的那輛馬車時,忽的耳邊傳來一道别樣的聲音。
“啊,放手,快放手!痛死老奴了!阮嬷嬷救我。”
“這孩子,先前不知受了多少苦,都暈過去了竟還這般防備。”
阮嬷嬷心疼的聲音傳來,顔夕終于收回思緒,放下茶水的瞬間已經起身往内室走去。
待她進到内室,便見床上的少年正緊閉着雙眼,面色痛苦的緊扣住林嬷嬷的手腕。
再看被少年扣住手腕的林嬷嬷,此刻臉色早已煞白一片,至于她的手腕,也正以一種十分不協調的弧度反折了過去。
從林嬷嬷的聲音落下到顔夕從外間進來,不過片刻時間,她的手掌便已迅速腫脹起來,手腕處被扣着的地方也已破了皮。
阮嬷嬷在一旁扶住痛得幾近暈厥的林嬷嬷,又是哄又是勸的安慰着少年,想叫他快些将手松開。
隻是無論阮嬷嬷說什麼,那少年都沒有絲毫松手的迹象。
顔夕見狀,連忙收起心思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