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給新生兒換尿布時,我突然讀懂了大巴車上那枚蔫軟蘋果的隐喻。當女兒殘缺的唇觸到奶瓶的瞬間,多年前母親在搖晃車廂裡接住的,不僅是陌生人的座位,更是一把開啟救贖輪回的秘鑰。
《裂縫裡遊過的魚·終章》
2007年8月14日清晨五點半,住院部走廊的綠蘿正在霧化消毒器裡舒展葉片。第五病床的唇裂女孩趴在我床邊,用葡萄糖輸液管教我疊千紙鶴。她的情話漏着風,像我們分食的那根吸管,總在傳遞橙汁時灑出幾滴秘密。
兵哥哥們換崗時總會繞到兒科病房,迷彩服蹭過我臉頰的粗粝感,像某種未完成的铠甲。他們輪流把我舉過肩頭看窗外火車駛過,那些結實的臂膀在八月陽光裡築成臨時堤壩,替我攔着命運暗河裡湧動的碎石。
手術推床輪子碾過地膠的聲響格外清脆。我被綁成繭蛹狀數着天花闆的黃褐色黴斑,突然想起标本室裡那隻缺觸角的菜粉蝶。麻醉面罩扣下的瞬間,母親的眼眶在玻璃窗上急速退遠,成為記憶标本館最後的陳列架。
鐵門閉合聲驚飛了護士站的麻雀。消防通道裡,二十年後的我翻開母親當年的陪護日記,泛黃的紙頁上洇着可疑的水漬:"09:47手術開始,蹲在樓梯間把BB機按了三十八次,那個沒存的号碼始終沒響。"
當我在複蘇室吐出含混的"媽",無影燈正将晨光焊在2007年的永恒刻度上。主刀醫生抱我穿過藍色長廊的姿勢,與當年大巴車上紅頭繩阿姨遞過座位的動作重疊——她們接力般将人間最珍貴的寬容,縫進一個正在修補的黎明。
昨夜替母親收拾老房子,發現窗台裂縫裡的野菊已蔓延成片。她總說這是當年攥在掌心的紙團落地生根,每個雷雨夜就開出不敢落在我疤痕上的淚。澆花時我忽然聽見2007年的綠蘿在風中沙沙作響,那些消毒水澆灌的葉片,終究長成了庇佑另一個殘缺生命的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