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便利店微波爐"叮"聲響起,藍色火焰在塑料盒底灼出星圖。過期盒飯騰起的白霧裡,永遠懸浮着母親用指腹試探我額溫的弧度,那個刻在1997年深夜的三十七度二,正在每個潮濕的夜晚準時漲潮。
《泡沫飯盒豢養的恒星·終章》
2007年術後第三周,醫囑像鐵蒺藜纏住我的牙床。院子裡老槐樹的蟬蛻卡在紗窗網格,母親盤腿坐在竹席上剝花生,黃昏把她的影子拉長成甲骨文裡的"母"字。
我蹲在水泥裂縫邊,看那些完整的紅皮果實在她齒間坍塌。她的顴骨随着咀嚼起伏,像台微型粉碎機在面頰下轟鳴。當混着唾液的花生糊從她指尖墜落我掌心時,我突然明白所有母親都是活的鵲橋——她們用臼齒搭起臨時甬道,把粗粝的人間碾碎成嬰兒能吞咽的銀屑。
八月的風卷起花生衣,在空中拼寫我那時不懂的密碼。二十年後化驗室的白熾燈下,我終于解析出那些碎末的成分:37%的無奈來自買不起輔食米粉,48%的機智源自夜班護士随口提的偏方,剩下15%是母親背身抹臉時甩落的鹽粒。
螞蟻們正搬運我嘴角的殘渣,它們觸角碰觸的這具軀體,剛經曆口腔内的"月球表面修複工程"。母親用舌尖推送來的糊狀物,帶着三十七度的恒河溫度,比後來巴黎三星餐廳的松露更接近神谕。
昨夜在超市堅果貨架前,我捏碎一粒鹽焗花生。防腐劑的味道突然讓喉結發緊,恍惚又看見2007年的蟬蛻在紗窗上搖晃。當生活硌疼牙床時,我仍會本能地面朝南方張嘴——像那個被禁忌看管的夏天,等待某個帶着體溫的吻,将世界軋成柔軟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