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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掀起地上枯黃草葉,如根根長刺搖曳、潛伏在夜色之中。
天地之間,一時竟半點兒聲音也沒有。
隻有一片廢墟之前,劍光閃過的點點寒芒。
鄢豐平靜卻掩蓋不住殺意的眼睛直直對上第五昭失焦猩紅的瞳孔。左手緊握一把劍,正抵在他脖頸邊,一分、一分、又一分的深入,他蒼白裸露的頸項一點點滲出血來,滴答滴答順着劍芒而下。
然而與此同時,第五昭那長出尖利指甲的手,竟正正抵在鄢豐胸口,幾乎隻需再使勁兒一握,便能将那顆砰然跳動的心髒給挖出來!
察覺到眼前女子的危險,他似乎在蟄伏、等待着一個機會。
兩人僵持不下,誰也不肯退,誰也不再進。
鄢豐閉了閉眼,餘光仍然沒法忽視那滿地的屍體,甚至有些胸前的開了個大口子卻還正不住的流血,可以想見人都失去呼吸了,屍體卻不甘心般的仍然在掙紮着……
巨大的酸意湧向鼻尖頭頂,鄢豐握着甘镬劍的手微微顫抖,越收越緊。
天生魔種,魂魄不死不滅,但卻不是沒有殺掉的辦法。
頭頂的血月昭示着答案。
滿月之夜,既是魔種力量最強的時刻,同時也是魂魄力量最薄弱的時刻。
心存則神存,心滅則神滅。魂魄當中潛藏最深的獸性在滿月夜不可抑制的被激發,強大的力量就此失控,卻也将魂魄最薄弱之處剖開來。換而言之,月圓之夜,天生魔種神智失控的越徹底,魂魄的力量和防守便越薄弱——
此刻,便是殺他最好的時刻。
隻要微微将劍再深入幾寸……
甘镬劍寒光閃爍,發出微弱的嗡鳴聲。它此刻飲了血,劍身亮了三分,正在叫嚣着更多。
鄢豐清楚自己劍的速度。
即便現在兩廂僵持不下,但隻需要将這劍注入靈力,再不猶豫的回抽,血濺三尺,一劍封喉,不在話下,抵在胸口那隻手不可能有機會再得存進。
鄢豐最終下定了決心。
霎時之間,劍光大盛!
下一刻,鄢豐極速後退三寸,甘镬劍擦着第五昭的身側而落,撞在他身上金屬的配飾上發出哐啷輕響。
一縷青絲直直切斷,随着寂靜的風,驚懼的飄落。
甘镬劍卻不滿的嗡鳴起來,劍身在空中一閃——
雪亮的劍光在狹窄的劍身上,竟倒映出男女交纏的脖頸。
鄢豐左手艱難的抓住第五昭伸出還欲再次襲擊心髒的一隻手,緊緊箍住,讓它再也不得動彈。
而後微微踮起腳,仰頭碰上他的唇瓣。
她右臂已斷,第五昭另一隻手已然再次劃破她的心口!
然而鄢豐卻似毫無知覺,反而強行撬開他咬緊的牙關,任由他那長而鋒利的獸齒狠狠刺破她的下唇,鹹腥的味道同時回蕩在兩人唇齒之間,源源不斷的新鮮血液順着她的唇流入他口中。
兩人此刻距離極近,鼻尖對鼻尖,連眨一眨眼都如清風劃過臉龐般帶來異樣的觸感。
鄢豐的血像是一種鎮定劑,安撫了對方的躁動。胸口仍然威脅着生命的那隻手幾乎下一刻就要徹底刺破皮肉的阻隔,探尋到内中的寶藏來!然而卻堪堪停了下來。
鄢豐始終死死盯着那雙眼睛。
直到此刻,第五昭已然褪去血色的眼睛,也直而有神、陰戾譏诮、似笑非笑的看向她。
唇齒間突然傳來劇痛,血液的加速流失和脫離危機後,身上傷口帶來的加持帶來陣陣眩暈。
然而第五昭卻仿佛永無止境的攫取,獠牙将下唇的傷口不斷加深,那血腥味在方寸之間變得愈發濃郁——
血液盛宴。
鄢豐左手蓄力,靈氣瞬間暴漲,竟生生擰斷了第五昭左手的腕骨!
他才終是遲鈍的停了下來,吃痛的蹙起眉。眼神再次看向她,卻不見憤然,反而九分全是找到獵物對象的興緻盎然。
甘镬劍感受到此刻緊繃的氛圍和危險的到來,蕩出劍氣,借力飛回鄢豐手中,與月華争輝。
“……你果真,藏得夠深啊,鄢豐,”第五昭漫不經心的環視四周慘不忍睹的屍體,第一次指名道姓的叫她,“嗯?——天生靈血?”
天生魔種,乃是受天道詛咒而生,血脈肮髒,每逢滿月之夜便要受盡痛苦折磨,神智失控,嗜血狂暴。
而天生靈體,則恰恰相反。
天生靈體者,汲天地萬物精粹至純之華而生,靈脈之中充盈靈氣,修煉比人一日千裡,心性上上品,天生英才,隻需按部就班便能輕易飛升成仙,百年難得一遇。
而天生靈體與天生魔種相生相克,因此,每每魔種的魂魄飽受魔氣摧折,痛苦不堪之時,唯有這靈血可以壓制一二,減輕其痛苦,更重要的是使其恢複神智,不必受魔氣蒙蔽,魂魄一擊即碎。
鄢豐不語,轉過身,慢慢走向那些死者所在之處。
她一一确認再無就治的可能,長歎一口氣,将他們死不瞑目的眼挨個阖上。
第五昭始終低着頭看她做這一切,竟沒有出聲打斷,半晌,突然嗤笑一聲:“死了就是死了,做這虛僞無謂的事情有什麼意義?”
“意義?”鄢豐竟也笑了一聲,停下來,認認真真看向他,一字一頓,“第五昭,你是魔君。——你可知道‘魔君’二字,又有何意義?”
第五昭聳聳肩:“沒有意義。成者王,敗者死,我是魔域最強的存在,自然有資格住在這宮殿當中,做他們的魔君。”
鄢豐皺着眉頭站起來,厭倦了這無意義的對白。劍光泠泠,腕上鮮血噴湧而出,慢慢滴落。
第五昭體内兇性隻是暫時被壓制,卻仍然蠢蠢欲動,伺機而發。此時眼睛時紅時暗,死死看向那滴血的手腕,腥甜的香氣使他抑制不住的喘息起來,理智再一次在離析的邊緣。
鄢豐卻挽出一個劍花,一劍捅穿他的肩胛骨!
他注意力都被血吸引,始料不及,被這一劍刺得清醒了幾分,鄢豐速度極快,抽劍入鞘!
疼痛激得他渾身陣陣涼意,第五昭捂住傷口,面色陰沉的看向罪魁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