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過走廊,聽到您似乎遭遇夢魇,發出令人在意的呻吟……”
“……”
“您方便開門嗎?”
“……好的。”迪特琳德披上外衣,打開房門。隻見維羅妮卡擎着燭台,閃身進來,胸前的鴉眼吊墜散發出幽幽冷光,像一幅蒙着黑紗的神秘沉靜的古典油畫,有種鬼氣森森的绮麗。
“這麼晚了還不休息嗎?”
“夜深人靜,正是烏鴉出巢的時刻。”她走到窗邊,拉開一點縫隙,刺骨的寒風立刻吹散了迷幻夢境在房中殘留的混沌氤氲。
外面還在下結晶雪,自迪特琳德拔劍那日算起,已經下了整整兩天兩夜,并且沒有任何停止的趨勢。
現在她知道了,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止它飄落,就連維克伯格自己也不能。
“您的夢魇與它有關,是麼?”維羅妮卡出神地凝視着夜空,“我并不打算追根究底,令您為難。”
“……”
“讓我們把眼光投向大地上發生的事吧。”她說,“我今天也參與了第一次攻防戰的複盤,情報總管的關注點和将領們不太一樣,聽完大家的描述,我得出一個結論,收拾清點戰場之後,證明了我的結論有一定可信度。”
“什麼結論?”
“隻要時機成熟,完全可以從内部瓦解瑞拉赫軍隊,乃至瑞拉赫神聖帝國。”
她的神情像雪一樣冰冷,然而話語下卻埋藏着炙熱的情感。
迪特琳德低頭想了想:“确實,他們看上去并不齊心,亞曆桑德皇女撤退的時候看上去很不甘願。”
“因為瑞拉赫軍本來就是由兩支勢如水火的軍隊強行黏合起來的。”維羅妮卡走到桌邊,從盒子裡拿出黑色棋子,放在棋盤上,“一邊,是亞曆桑德皇女率領的貴族軍隊,以諾斯頓家族為首。”她纖長的手指又拈起一枚白色棋子,“另一邊,是三皇子阿爾伯特率領的教廷軍隊。”
“瑞拉赫十貴族和遠古諸神教廷之間的明争暗鬥,可比皇儲奪嫡還要曆史悠久。他們目前能聯手,完全是因為有法爾帝亞這個共同的敵人。”
“也就是說,他們從根本上就沒有合作的可能。哪怕表面上是一支隊伍,實際上也是各懷鬼胎。”維羅妮卡摘下鴉眼項鍊,放在棋盤之外的暗處。
迪特琳德陷入沉思,如果能有辦法進一步激化亞曆桑德皇女和阿爾伯特皇子之間的矛盾……
“多虧太後陛下的幫助,我在瑞拉赫也布置了一些間諜……雖然目前的影響力很薄弱,但我對他們寄予厚望。”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這本來就不是什麼機密,我也向您的父親報告過。我說過,情報總管的關注點和将領們不一樣,這個結論并不具有實際意義,可能還不如敵方糧草位置有用。”
迪特琳德和她認識久了,逐漸學會看懂維羅妮卡對待事物的真正态度,她以為維羅妮卡不喊她的名字,是故意疏離着她,然而細數她們之間交往的點點滴滴,她看到一個壓抑着自己豐沛的感情,把一切都奉獻給理性和智慧的少女,如果不是信賴着她,維羅妮卡絕不會把真實的一面展現在她面前。
更何況她處在這樣一個與猜疑算計為伴的位置上,她需要一個可以全心全意去信任、去交流的人。卡拉太後和安托萬首相能與她交流,卻與信任這種純粹無瑕的交際毫不相幹;希爾特國王和薇拉德小公主雖然能讓她袒露心扉,但都是無法平等交流的對象,一個太笨,一個太年幼。
這樣看下來,确實也隻有迪特琳德還算靠得住了。
迪特琳德呆呆地望着她,腦補出一番風刀霜劍的故事,不禁大為感動,對維羅妮卡的憐惜敬愛之情更勝往昔。從床底下翻出迪維特秘藏的葡萄酒,不由分說地塞到她懷裡。“拿去喝,别客氣。”
“這……”維羅妮卡有些為難,“恕我不能接受。”
“為什麼?”
“布勒文領的葡萄酒今後喝一瓶少一瓶,我不能奪走您對家鄉的回憶。”
“總有一天,人們和葡萄園都會重新回來的。”迪特琳德真誠地看着她,“這是代表希望的葡萄酒,請你一定要收下。”
“那麼我就卻之不恭了,但我還是不能白拿您的東西。”維羅妮卡微微踮起腳,把棋盤邊的鴉眼項鍊戴到迪特琳德脖頸上,“這枚紫淚晶做的吊墜就送給您了,相傳這種礦物是犧牲女神紮莉德的眼淚化成。”
迪特琳德想到結晶雪是維克伯格的塵埃,不由得身子一僵。順帶着回想起紮莉德給予她的啟示之夢,頓時覺得這枚吊墜很不祥,但她還是接受了維羅妮卡的好意。
這一場深夜的談話隻是漫長雪季一個短短的注腳,和菲特借走長明燈的那個夜晚一樣。來到布勒文領之後,很多故事都發生在夜深人靜的時刻,隻有蒼月飛雪和不知從何處注視着人間的那雙眼睛在見證。
由于結晶并不會融化,隻能從物理形式上把它碾碎,因此清理的速度遠遠追不上它們堆積的速度。
布勒文領往東一直到維克伯格冰川的地帶的積雪已經及膝深,這對法爾帝亞來說是福也是禍。拜其所賜,瑞拉赫軍引以為傲的鐵騎無法發揮優勢,隻能組織一些步兵為主的小規模襲擊,都被法爾帝亞有驚無險地化解,戰況陷入膠着。又有樂觀派覺得再拖下去,瑞拉赫就會自讨沒趣地退兵。
迪特琳德知道,亞曆桑德要實現一件事,在達成之前絕不會罷手,哪怕得不到,也一定要毀掉。她一定在暗中謀劃些什麼,對于一個不相信神明的人來說,結晶雪也隻是和冰雪别無二緻、美麗而脆弱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