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玦：“……”

他深知多說多錯，這種情況下，做一個迎合着瞎子的話的傾聽者，而自己不補充任何細節是最好的選擇，可是……

這要他怎麼迎合？

倒是吳四軍被逗得哈哈大笑：“這小娃娃三歲那年你還是個八九歲的小屁孩兒吧，那麼大點還去抱他？也不怕給人孩子摔喽！”

老大爺對他的稱呼從“小鼈孫兒”變到了“小娃娃”，程玦知道，在這種緊張的氛圍下，瞎子一段類似于“玩笑”的話，降低了老大爺心中的防備。

……隻不過以自己的清白為代價罷了。

不對，在老大爺的眼裡，做這事兒的是那個與自己同歲的，叫“林循”的男生。

屋内的空氣放松了下來，又随着瞎子的話，歡快了不少，瞎子坐在吳四軍的身旁，繪聲繪色地給他講着“林循”小時候的事。

而大爺眼中這故事的“主角”就坐在自己身旁，于是，他便聽得更起勁了。程玦閉上眼，拼盡全力讓自己去回憶剛剛在路燈下做了一半的解析幾何時，吳四軍給他的腦袋來了一掌——

“小屁孩，剛剛你堂叔跟我說了，小學一年級不想寫作業，把作業本當廁紙賣給同學？有這回事嗎？”吳四軍擺出了長輩的架子，故作嚴肅地問道。

程玦：“……沒想到堂叔都記得，我都快忘了。”

吳四軍哈哈大笑：“就你這樣還能轉到天江中學，我可聽說了，那裡頭的孩子個頂個的努力聰明，下了課，尿都不帶尿的，你這樣的可不成啊！小心人家把你踢喽！”

努力聰明……程玦又想起了那個被誰改名為“十八禁”的班群。

時間逐漸接近十二點了，瞎子把吳大爺送到門口，後便摸着牆，走向卧室。

“你沒什麼話想對我說嗎？”吳四軍一走，程玦收起了臉上的笑，一邊跟着瞎子，一邊問道。

瞎子腳步停了下來：“話嘛……的确有，還不少。”

是嗎？程玦在心裡冷笑，究竟是不是真的認錯？如果不是，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想借機訛自己一筆？

瞎子來到卧室，坐在床上。他家一共一間卧室，一間雜物間，兩間屋子都不算大，但瞎子一個人住着，倒也沒覺着擠。

“來坐。”瞎子朝程玦招手。

程玦應聲，在離瞎子身邊幾寸的地方坐下，他在等待——

若是真的認錯，就先将計就計，裝成“林循”，等工錢發了，還了從瞎子這兒偷的錢，再找個借口離開。

若是沒認錯，他也相信，瞎子即興編出來的這個人，經不住自己随便問幾句。

他等着瞎子開口。

誰知瞎子并未着急，而是循聲坐得離程玦近了些，摟上了他的肩：“别不高興嘛……

“我又不是故意把你小時候那件事抖出來的，實在是你當時拉得太臭了，屬實是令我印象深刻。”

經過剛才在客廳，瞎子繪聲繪色對“林循”一系列糗事的講述，程玦早已百毒不侵，他面無表情：“哥你的眼睛，一點都看不見？”

“叫叔，“瞎子朝床上躺下去伸了個懶腰，“我雖然就比你大八歲，但你也要尊重一下輩分。”

“所以，哥一點也看不見嗎？”

“……對，全盲，很小的時候就是了。”

程玦拍了拍床單上的灰，床正對着的天花闆，牆皮就這麼掉落在床單上，滿床的灰。

“我爸媽把我送到哥家，不是為難哥嗎？照顧自己之餘還要額外照顧一個上高中的孩子。”他語氣略帶着些忿忿不平，面上卻沒有絲毫波瀾，甚至可以說是冷淡。

若是真将自己認成了“林循”，一個常年沒有父母關心的孩子，對父母有些不滿很正常；若是想借“林循”，先把老頭支走，用“入室盜竊”入獄為交換訛自己一筆，那麼他應該能聽懂自己的言外之意——

你編的故事太假了，一個瞎子，自己都照顧不好，那孩子送給你照顧還不如自己住。所以，什麼目的，趕緊開口。

誰知瞎子隻是一笑，那雙眼裡卻看不出笑意，過了一會，他才開口，聲音悶悶的：“誰知道他們怎麼想的……

“那人新找了個女人，動辄過來問我要錢，不給就打，打我也就算了，連你也……不過我小時候，他就這麼對我，也習慣了 ”

瞎子握緊拳頭的手不住地發抖，兩人坐得很近，連帶着程玦也能感受到這人強烈的憤怒和不安。

情緒真實，不像演的。

瞎子說着，緊了緊自己的衣服，攏了攏自己的衣領——動作似乎很自然，又有些說不上來的怪異。

程玦沒表現出半點異樣，聽他繼續往下說。

瞎子摟着他的肩，臉埋在他靠近右肩的手臂：“嫌你占着套你奶奶生前留下來的小房子，早就想把你趕到我這兒來了，說什麼，兩個拖油瓶扔一起，他方便開啟新生活？呵……”

他說到後面，聲音顫抖，又微微有些哽咽。程玦感到瞎子眼晴靠過來的那處，一股溫熱湧出。

程玦低頭一看，那瞎子眼角微腫，竟是哭了。

所以臉上那猙獰的傷疤，也是小時候被那所謂的“堂哥”打出來的嗎？程玦擡手，把靠着他的瞎子從自己肩膀上輕輕扶起。

……就看到哭得整張臉都濕了的瞎子，鼻孔那黏糊糊的晶瑩剔透的鼻涕，粘連到了自己的棉服上。

程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