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的一個,手臂斷了。
陳旺捧着那個陶瓷小人和它的斷臂。原本小人紮着辮子,一手拿鮮花,一手向前伸出,不知在向誰揮着手。現在那隻伸出的手已不見,隻留下身上尖銳的斷痕。
“天啊……”陳旺愣了一會,“這個漂亮得很,我原想着讓你帶給那個,福利院裡不會說話的小妹妹的,怎麼放你這兒沒幾天就……”
俞棄生也摸了摸那小人的斷臂。他雖看不見,也知這小泥人偶做工精巧。
陳旺每個月省下的錢,一部分會給福利院的小朋友買點小零食小玩具,由俞棄生帶到。每次的小玩意兒,雖說不貴,但都是陳旺精挑細選出來的。
俞棄生撫摸着小人尖銳的斷臂處:“不知道……我明明沒動過……”他的聲音越說越小。
“什麼?”
燈光下,俞棄生靠着椅背,若有所思,卻沒說什麼。直到陳旺等得煩了,他才開口:“我開抽屜的時候,太用力了,抽屜掉下來,東西摔碎了。”
“算了,看你今天不舒服的份兒上,就原諒你了。”那條斷掉的陶瓷手臂被小心地放在桌子上。陳旺拿起那條小小的手臂,試圖拼上去:“不過,這又沒什麼……有啥不好意思說的。”
她費了半天工夫,還是沒能拼上去。那斷口并不完全吻和,斷口上的一些小塊被摔掉,找不到了。
俞棄生摸了摸右臉頰上那道疤,無奈地笑了。
“媽,我來……”程玦進門,轉身關門的瞬間,一個玻璃杯朝他的後腦勺飛過來。而不慌不忙,頭偏了一下,玻璃杯便砸在了門,玻璃碎片散落。
他彎下腰去撿那些大塊的碎片,手指被玻璃劃傷,地上那一堆玻璃表面沾着幾滴鮮紅。他低頭繼續撿着,面無表情。
待他用滿是傷痕的手,捧着碎玻璃扔在垃圾桶裡後,才擡頭看着面前冷個面黃肌瘦的女人。
女人非常瘦,暗沉的皮膚緊緊貼着骨頭,皮膚上的褶皺無時無刻不在顯示他的年齡。這樣的皮膚貼在臉上,她的兩顆眼珠子被襯得更大,更無神。
此時,這雙眼晴正死死瞪着程玦手上的傷口,似乎要将他生吞活剝。
半晌,女人突然笑起來,唇角不斷地上場,幾乎要咧到腮幫子。
“媽,許超給你買的藥呢?”程玦滿不在乎地在衣服上蹭着傷口。越蹭血便流得越多,還是不停,一直蹭到傷口外翻,小塊碎玻璃片夾進了傷口裡。
母親歪着頭,像是什麼也沒聽到。
二人就這麼僵持着,直到女人突然呵呵笑了起來。
“笑什麼?”程玦皺了皺眉。
“我說了不治不治,你非要跟我對着幹對不對!”女人伸出她那幹瘦的手指,指着程玦的鼻子,“折磨我……對……你就是用這種方式折磨我!”
她又哈哈大笑起來,走向垃圾桶,垃圾桶裡很幹淨,塑料袋是剛換的,除了程玦剛扔進去的碎玻璃片,沒有别的垃圾。
垃圾桶被她拿起,把裡面的玻璃片盡數潑向程玦。
“嘶!”
程玦攤開雙手,遮住了眼睛。
那一塊塊大大小小的碎玻璃,便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玻璃是被朝斜上方,朝着程玦的臉潑的,若他反應遲一秒,估計下半輩子真要去體驗餘棄生的生活了。
程玦拍了拍手背上殘留玻璃渣,沒有刻意避開傷口:“告訴我,藥在哪兒,說了我就走。”
“你這個賤種,你怎麼不去死?”
女人沒回答,隻是笑着問道。仿佛小時候每次犯錯時,她都會笑着揉着程玦的頭發,輕聲詢問一般。
程玦沒理她,在老舊的屋内四處環視一圈,布滿黴斑的牆上,貼着他從小到大的所有獎狀,金燦燦的,像是代替屋内吊着的那顆黃色燈泡的微光,照亮了整間屋子。
他平視着牆,就像小時候母親指着牆對他說:“小玦怎麼那麼棒呀,不愧是我兒子!”
繞了一圈,逼仄的屋子能藏東西的地方不多,程玦硬是一瓶藥都沒找到。
“想讓我死?”程玦轉頭,看向身後那已經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人,“你先說藥在哪,我就去死。”
那雙枯萎着的渾濁的雙眼頓時有了神采,燈絲微弱的黃光照得她的眼亮了起來。
這眼神……他幾乎下一秒就要以為這女人要沖過來抱住自己,誇自己燒的菜怎麼這麼好吃,在學校表現怎麼這麼好……
“你快去死吧……快去死吧……藥在……在……”女人的頭艱難地轉動,看向身後。
“呵呵呵……藥我早就扔了,”女人指着樓下,“你非要折磨我,我當然不能讓你如願……那藥,就是你折磨我的手段!”
突然的尖叫振得程玦耳膜快掉了。
“當初就不該養你……”女人笑着,眼角卻流出淚來,“要不是你爸爸非要養……沒有你,我和他兩個人明明……明明能過得好好的。”
不該養……
這話怪異得很,難不成母親生下他來,本是準備扔掉的?亦或是懷胎時的那段時光,對她來說有着特殊的意義?
程玦用力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眼中最後那一絲痛苦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