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看不見,好像做什麼都要艱難點。
住了幾天院的俞棄生不滿地用勺子戳着皮蛋瘦肉粥,擰了一把身旁正在無聲背着單詞程玦:“我又看不見,又嘗不出來,幹嘛這麼說我……”
程玦放下書本,擡手把俞棄生額前的碎發往後撩。頭發長長了,幾乎要搭在肩膀上 ,把眼睛都給遮住了……不用也不用擔心頭發遮擋視線。
“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說你。”程玦揉了揉他的頭,把剛給他梳好的頭發又給揉炸了,像是以前做家教時,引導着小朋友回答問題一般,輕聲問道:“可以原諒我嗎?”
躲開他的手,俞棄生舀了一口晾到了半涼的粥,往嘴裡一塞,邊嚼着邊含糊不清道:“勉強原諒你。”
他的性格不穩重,也沒有成年人曆經社會的閱曆,甚至也是樂于開一點小玩笑。可他總時不時擺出“大家長”的架子,或許因為他本身還是個孩子,這種刻意擺架子的行為,往往給人幼稚,又好笑。
就像小朋友穿着大人大了一圈的西裝,皮鞋,卻以為誰也看不出來。
不過俞棄生也确實到了可以考慮成家立業之事的年紀了……程玦把窗戶關上,窗簾打開,窗戶時定時打開透風的,程玦擔心風把病床上那瘦削的身子吹折,便罷了。
醫院的窗簾也是一股消毒水味,曾經母親住院化療時,程玦也聞過,但随着她精神逐漸崩潰,程玦便盡可能多地減少出現在她面前的頻率,到最後,連陪護、複查、買藥這些事,都要委托别人去做了。
他甚至不敢在母親地床邊坐一會,握起她滿是針眼的手,輕輕撫摸。
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俞棄生的臉上,他仿佛也感受到了溫暖,開心地笑了,伸手任憑陽光把他的手暖一暖……
不管怎麼樣,總算是出太陽了。
媽媽的病好了,俞棄生的病也好了,學校的課也在上。等上了大學了,工作了,賺錢了,或許回頭想想,這個冬天不算什麼。
程玦坐回到了俞棄生床邊,等待着他把粥喝完。
若是眼睛沒瞎,臉上沒疤,應該會是很多女孩喜歡的類型吧。
畢竟俞棄生長得真的太好看了,鼻梁很挺,眼眶很深,帶有點歐美白種人血統的感覺,他的瞳孔像是深淵,清澈而一望不見底。
“你的眼睛……天生的嗎?”
俞棄生把碗底的最後一口粥喝完,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笑了一聲:“那當然,”他湊地程玦面前,眨巴了兩下眼睛,“怎麼樣,漂亮吧?很多人都這麼說。”
因為眼盲,湊過來時沒把控好距離,幾乎是臉貼着臉,他清澈的眼睛就在程玦眼前不足厘米,瞳仁顔色淡淡的,滿含笑意。
程玦頭往後仰了仰,摸了摸臉頰,那處被剛湊過來的俞棄生輕輕呼出的氣溫暖過,竟就圍繞着那處,程玦整張臉都紅了。
“不是說這個。”程玦深吸一口氣。
“那是什麼?”
俞棄生歪着頭,笑道,像是真的不知道程玦意指為何,随後又順着臉頰上的疤,摸上眼角:“你說這個呀……其實我也不知道。
“或許家裡真的有這方面的遺傳病?我小的時候不聽話,被我爸媽拿藤條抽,拿木棍抽,拿磚頭砸,後來打着打着,我就看不見了。”
“身上的傷也是嗎?”
俞棄生扶着下巴思考了一會,随後一臉不可置信:“什麼……”
程玦沒反應過來,又聽得他說:“摸我臉還脫我衣服!”
程玦:“……”
“表面正人君子,背地裡卻趁我不注意扒我衣服看我身子!果然什麼推動社會主義發展的新時代青年都是騙人的,如此龌龊肮髒下流……”
俞棄生的嘴被一隻大手堵住了。
“不想說就不說,”程玦松開了手,又把揉亂了的頭發重新捋好,“我問了不好的問題,抱歉。”
俞棄生臉上仍帶着笑容,嘴角卻肉眼可見地平了下去,他打着點滴的那隻手擡起,摸了摸自己的頭發,發絲處帶着一點餘溫,他感到到自己的神經末稍像是延伸到了發稍,僅僅是摸幾下便讓他的心瘥癢的。
“其實我沒騙你,”俞棄生抽回手,“看的确不算是有父母,以前住在孤兒院,爸爸媽媽把我接回的家……後面的也是真的,我沒達到他們的期望,他們才打的我……至于眼疾,我不知道。”
程玦什麼也沒問,隻是默默地聽着。
“明叔明嬸,他們是很好的人,算是看着我長大的,”俞棄生說着說着,說到了昨夜的兩位恩人身上。
夜深,車上,程玦抱着俞棄生坐在後座 ,明洪和方芝則是一個駕駛位,一個副駕駛位,一路上,四人沒有說一句話,隻是在臨走時,方芝拉住了程玦的衣角——
“小同學……能不能,給阿姨留個電話?”
程玦沒有猶?,把手機号寫給了方芝,不住地對兩人道謝。半晌,車窗緩緩上升,程玦托着俞棄生轉聲離去之時,明洪的聲音便從那越來越小的縫隙中傳來——
“神經病。”
不帶一絲厭惡與憤怒,卻仿佛在忍耐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表面維持着假象的平靜。
不知道在罵誰。
“小時候,我記得方阿姨穿着一件漂亮的紅裙子,牽着明叔的手,又跑又跳地朝我們家走過來——那時候我還看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