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地方她認得,是江臨淵在京城中的一處别院,前世他曾帶她在此小住過一段時日。
彼時歲月優遊,他伏案閱公文,她便烹茶研墨,燭光落在身上,在凄凄寒風間烘出方寸暖意。
可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如今保住自身性命,速速離開江臨淵才是要緊事。
沈昭凝神去聽屋外的聲音,并無腳步聲,想是此時别院中并沒有太多侍仆。她打量片刻,瞧出此屋應是東廂房,屋後有一條直通涼亭的小道,繞過涼亭,約莫二十步之遠有一處極窄的偏門,門上為暗鎖,能夠不需鈎匙而開。
這條道較為偏窄,平日裡幾乎無人走動。
唯有此道勝算最大。
她今日披了一件銀白色大氅,就這樣出去太過紮眼。她在屋内尋找一番,并無可用的衣物,于是将大氅解下,隻留一身孔雀藍衣裙,又将發上的簪子拔了下來,藏在懷中,往外瞧了瞧,見院前往來無人,終于小心翼翼邁出門檻。
外面不知何時落起了雪粉,被風一托,猛然往襟袖中灌去。寒涼入骨,像前世赤足踩雪那日,沈昭的身子不禁開始打顫,弓起背瑟縮着向前走去。
所幸她曾來過此處,記得這别院中的路,無須再探。
許是風雪太冷,值守的侍仆少了些,她又熟悉環境,懂得如何借掩體遮蔽,一路摸索到涼亭,竟無甚阻礙。
沈昭心下有幾分不安,江臨淵若有心囚人,看守不該這般松懈。
但無論如何,偏門已快要到了。
沈昭心口痛楚,緊緊皺眉去揉發僵的胳膊,告訴自己,無論多冷,都要走下去。
狹窄偏門近在咫尺。
她凝神去聽小偏門處的動靜,并無異響,于是她蹑了腳步,伸手去解門上暗鎖,輕微一聲“啪嗒”,門鎖解開,她心中大喜,忙推門而出。
頓然有光亮襲來,燈火落在眼前,在寒涼昏暗中烘出幾絲微弱的暖意。
“你醒了。”随即落下一句不輕不重的話。
沈昭受驚擡頭,便撞入江臨淵幽沉的眸光。
他似乎并沒有她想象中那般盛怒,眸中如幽潭暗水,辨不出情緒。
沈昭慌忙回首,衛澤不知何時出現,竟已悄無聲息地站在她身後,她無路可逃,隻得再轉回去直面江臨淵。
江臨淵堪堪往前逼了一步,錦袍裡藏着的血腥氣蓦然湧入沈昭鼻中。
他受傷了?
“嗯,我醒了……”她心中暗自叫苦,自己這番對院落的熟悉行為,竟叫他看去了,“悶得慌……出來走走。”
可他并未言語,隻是将目光從沈昭凍得通紅的脖頸之上淡淡掃過,最後停留在她止不住顫抖的單薄肩膀上。
“回去。”
他徑直越過她而去。
她沒動,便聽見追來一句——
“你是要自己走,還是用劍來請?”
沈昭弄不懂江臨淵到底要幹嗎,他斷不是一個這般躊躇的人。若當真疑她,她斷不可能活到現在,若當真信了她所言,便該放了她才是,何必再廢時力。如今一邊将她關在别院,一邊又為她醫治,究竟是意欲何為?
逃離之事既已被他發現,況且衛澤又跟在一旁,定是逃不成了。
她隻得挪了挪僵住的身子,跟上他。
*
已至醜時,沈府依舊燈火未歇。
“侯爺,燈市已搜查完畢,并未尋到小姐。”來人話音方落,沈濟的臉色便陰沉起來,他皺眉去看站在書案前的沈暄。
“暄兒,昭兒究竟去了何處?”
謊言這麼快便被戳破,沈暄心下慌亂,聲音開始發顫:“我是猜的……姐姐曾說過想看燈市,今日恰逢上元,我便猜她去了燈市……并非她親口對我所言……”
沈濟眸中染了惱意,怒道:“說實話,你們究竟是在何處散的?”
沈暄被父親怒氣所攝,不敢再瞞,哭道:“我……我們巳時在甯安寺中便散了,她在寺中與我争吵,對我出言不遜……我一生氣,将佛墜給了她,便先走了。”
“你巳時便走了,怎麼申時才歸?”
“我……我去香雪坊挑了胭脂水粉……”
“跪下!”
沈暄不敢違抗,俯身跪地。
夫人徐慧容見狀,忙上前勸道:“老爺,暄兒也并非有意說謊,昭兒這孩子心眼多,許是去别處遊玩了也說不準,我們再派人去找便是了。”
“遊玩?去何處遊玩,醜時不歸家?”沈濟瞥了夫人一眼,“若是昭兒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如何擔待?”
“暄兒,你給我回去思過,半月不得外出。”
徐慧容見沈濟面色不佳,暫且攜女兒退了出去。
約莫半個時辰,徐氏端進一碗羹湯來,笑盈盈道:“老爺,您先消消氣,等着也是等着,妾親手為您熬了柏子仁羹,不如邊用邊等?”
沈濟沉吟未答,徐慧容便舀了一勺遞至他嘴邊:“老爺,妾許久未做了,您嘗嘗妾的手藝如何?”
沈濟隻得嘗了一口,點頭道:“不錯。”
徐慧容将湯匙放入碗中,呈給沈濟:“不錯您便多喝些,順順心。這麼多人去尋,昭兒定會沒事的。”
沈濟接過,歎氣道:“但願如此。”
一炷香燃盡,入夜深沉,沈濟已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這方子不錯,加入羹湯中便能催人安睡。
徐慧容彎起唇角,喚小厮道:“木榮,找兩個人扶老爺回房休息,你過來。”
待沈濟被攙扶出去,徐慧容才開口道:“木榮,暫且讓他們别找了,明日天亮報官便是。”
“是。”木榮應聲出去。
一旦報官,沈昭徹夜失蹤之事定會外洩,惹來流言蜚語侮她清白,往後,她的名聲便更不好了。